刘 蓉
(西北大学 历史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7)
《魏书·高祖纪上》关于孝文帝拓跋宏的出生情况是这样记载的:“高祖孝文皇帝,讳宏,显祖献文皇帝之长子。母曰李夫人。皇兴元年(467)八月戊申,生于平城紫宫,神光照于室内,天地氛氲,和气充塞。帝生而洁白,有异姿,襁褓岐嶷,长而渊裕仁孝,绰然有君人之表,显祖尤爱异之。三年夏六月辛未,立为皇太子。五年秋八月丙午,即皇帝位于太华前殿,大赦,改元延兴元年。”[1]135这段话乍读中规中矩,关于孝文帝出生年月日、父母为谁、是否长子均有交代。但稍加留意就会发现,说孝文帝“生于平城紫宫”是有些不同寻常的。《魏书》帝纪中,从道武帝拓跋珪开始,每位皇帝的出生地都有记录,罗列如下:
太祖道武皇帝,讳珪,昭成皇帝之嫡孙,献明皇帝之子也。母曰献明贺皇后……以建国三十四年七月七日,生太祖于参合陂北。
太宗明元皇帝,讳嗣,太祖长子也,母曰刘贵人,登国七年生于云中宫。
世祖太武皇帝,讳焘,太宗明元皇帝之长子也,母曰杜贵嫔。天赐五年生于东宫。
高宗文成皇帝,讳浚,恭宗景穆皇帝之长子也。母曰闾氏。真君元年六月生于东宫。
显祖献文皇帝,讳弘,高宗文成皇帝之长子也。母曰李贵人。兴光元年秋七月,生于阴山之北。
高祖孝文皇帝,讳宏,显祖献文皇帝之长子。母曰李夫人。皇兴元年八月戊申,生于平城紫宫。
世宗宣武皇帝,讳恪,高祖孝文皇帝第二子。母曰高夫人……太和七年闰四月,生帝于平城宫。
肃宗孝明皇帝,讳诩,世宗宣武皇帝之第二子。母曰胡充华。永平三年三月丙戌,帝生于宣光殿之东北,有光照于庭中。
以上八位帝王中,明帝生于洛阳,其他七帝均生于北方,其中道武帝拓跋珪生于“参合陂北”[1]19,献文帝拓跋弘生于“阴山之北”[1]125,不在平城中;宣武帝生于“平城宫”[1]191,与明元帝生于“云中宫”[1]49一样,泛指其生于平城、盛乐宫中,未指出具体宫室名;太武帝、文成帝生于“东宫”[1]69,111,指平城内之“东宫”(1)按,太武帝生于“故东宫”,在“西宫”之东;文成帝生于太武帝为太子拓跋晃所筑之“东宫”,即《南齐书》所称“伪太子宫”,在汉平城之东。太武帝明元帝时已被立为太子,因此故东宫也即太子宫。关于北魏平城“西宫”“东宫”的名称及方位,争议颇多。参见:卢继文.北魏太武帝时期平城“西宫”和“东宫”[J].文物世界,2008(2):40-46;李海.北魏平城中的宫城布局研究[J].山西大同大学学报,2015(3):39-42;曹臣明,乔丽萍.北魏道武帝至明元帝前期平城布局初步探讨[J].山西大同大学学报,2016(6):42-45;曹臣明,马志强.北魏明元帝后期至文成帝时期的平城布局[J].山西大同大学学报,2017(2):57-63.;只有孝文帝生于“平城紫宫”[1]135,既非泛指的“平城宫”,又非指称太子宫的“东宫”,而是“紫宫”。那么,“紫宫”究竟指什么,有何特别涵义?本文就此试加探析。
司马迁在《史记·天官书》中,将全天划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区域,苍龙、朱雀、咸池、玄武为东南西北四宫,中宫天极星所在,即为“紫宫”:“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旁三星三公,或曰子属。后句四星,末大星正妃,余三星后宫之属也。环之匡卫十二星,藩臣。皆曰紫宫。”[2]1289
天极星,即北辰、北极星,索隐引《春秋文耀钩》“中宫大帝,其精北极星”,太一则是天帝之别名。围绕着天极星构建的这座“紫宫”,亦即三垣二十八宿星象系统中的紫微垣,在敦煌写本P2512《玄象诗》中是这样描述的:“紫微垣十五,南北两门通,七在宫门右,八在宫门东,勾陈与北极,俱在紫微宫,辰居四辅内,帝坐钩陈中,斗杓傅帝极,向背悉皆同。华盖宫门北,传舍东西直,五帝六甲坐,杠旁近门阈,天厨及内阶,宫外东西域,天柱女御宫,并在钩陈侧。柱史及女史,尚书位攒逼,门内近极傍,大理与阴德,门外斗杓横,门近天床塞,欲知门大小,衡端例同则。天一太一神,衡北门西息,内厨以次设,后与夫人食。公相及枪、戈,攒聚杓旁得,势、守衡南隐,天理魁中匿,三公魁上安,天牢魁下植,以次至文昌,昌则开八谷,北斗不入咏,为是人皆识,正北有奎、娄,正南当轸、翼,以此记推步,众星安可匿。”(2)《玄象诗》是《敦煌写本》P2512中的一首五言长歌,共四段,二百六十四句,依次描述了天上所有的星座,最末一段单独讲述紫微垣诸星,熔甘氏、石氏、巫咸氏三家于一炉。潘鼐先生根据《敦煌写本》P3589诗后注有“太素玄象中外官及(字漫漶不清)十六咏”一句,并在其后题名为“太史令陈卓撰”,推断《玄象诗》为三国两晋天文星占家陈卓汇总的认星诗歌。以上所录为潘鼐先生校订后的版本。参见:潘鼐.中国恒星观测史[M].上海:学林出版社,1989:110-113,295-300.
可见,所谓紫宫,就是人间帝廷的翻版,正如顾颉刚先生所说,司马迁《史记·天官书》“简直把天上的星写成一个国家:人的方面有天王、太子、庶子、正妃、后宫、藩臣、诸侯、骑官、羽林天军;屋的方面有端门、掖门、阁道、明堂、清庙、天市、车舍、天仓、天库等;物的方面又有帝车、天驷、枪棓、矛盾、旌旗之属”[3]18-19。总之,秦汉以来的天文学、星占学,将紫宫或紫微垣视为天上的皇宫,当时距北天极最近的“帝星”俨然天上的君主,坐镇中央,号令四方,日月星辰围绕在其周围旋转。而汉代人相信,宇宙中日月星辰的运行,与地上人类社会的运转是对应的,有某种关联存在,即司马迁所要探究的“天人之际”,以及董仲舒的“天人感应”(3)关于司马迁和董仲舒的相关论述,参见:章启群.星空与帝国:秦汉思想史与占星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295-300.。由此,紫宫内星辰的变动便与帝王的政治生活息息相关。
汉代人提到紫宫,主要是与帝王对应相关。西汉成帝时李寻说外戚王根,称“紫宫极枢,通位帝纪”[4]3179。扬雄《甘泉赋》比甘泉宫于紫宫,有“前殿崔巍兮,和氏珑玲。炕浮柱之飞榱兮,神莫莫而扶倾,闶阆阆其寥廓兮,似紫宫之峥嵘”之语,《汉书》解释称:“甘泉本因秦离宫,既奢泰,而武帝复增通天、高光、迎风。宫外近则洪崖、旁皇、储胥、弩阹,远则石关、封峦、枝鹊、露寒、棠梨、师得,游观屈奇瑰玮,非木摩而不雕,墙涂而不画,周宣所考,般庚所迁,夏卑宫室,唐虞棌椽三等之制也。且为其已久矣,非成帝所造,欲谏则非时,欲默则不能已,故遂推而隆之,乃上比于帝室紫宫,若曰此非人力之所为,党鬼神可也。”[4]3534-3535
到东汉,紫宫为帝室的观念仍旧。东汉太史令张衡,天文之妙,冠绝一代,故其论著如《灵宪》《浑仪》等,均为天文星象学之经典,影响极为深远。刘昭注引张衡《灵宪》曰:“星也者,体生于地,精成于天,列居错跱,各有逌属。紫宫为皇极之居,太微为五帝之廷。”[5]3216秦汉时天文星象观念,为魏晋南北朝隋唐所承袭,直至《隋书·天文志》仍沿用其说(4)《隋书·天文志》的引用与刘昭注引略有不同,称“星也者,体生于地,精发于天。紫宫为帝皇之居,太微为五帝之坐,在野象物,在朝象官”,但意思并无差别。参见:魏徵.隋书·天文志上[M].北京:中华书局,1973:504.。
因为紫宫与皇帝、帝室对应,占星家对出入紫宫的星象尤为关注,其解释多与帝王干系重大。如西汉昭帝元平元年:“三月丙戌,流星出翼、轸东北,干太微,入紫宫。始出小,且入大,有光。入有顷,声如雷,三鸣止。占曰:‘流星入紫宫,天下大凶。’其四月癸未,宫车晏驾。”[4]1308汉宣帝黄龙元年:“三月,有星孛于王良、阁道,入紫宫。……冬十二月甲戌,帝崩于未央宫。”[4]274黄龙元年:“三月,客星居王梁东北可九尺,长丈余,西指,出阁道间,至紫宫。其十二月,宫车晏驾。”[4]1309
东汉光武帝建武三十年:“闰月甲午,水在东井二十度,生白气,东南指,炎长五尺,为彗,东北行,至紫宫西藩止,五月甲子不见,凡见三十一日。……白气为丧,有炎作彗,彗所以除秽。紫宫,天子之宫,彗加其藩,除宫之象。后三年,光武帝崩。”[5]3223汉章帝元和二年:“四月丁巳,客星晨出东方,在胃八度,长三尺,历阁道入紫宫,留四十日灭。阁道、紫宫,天子之宫也。客星犯入留久为大丧。后四年,孝章帝崩。”[5]3232汉灵帝中平五年:“五年二月,彗星出奎,逆行入紫宫,后三出,六十余日乃消。六月丁卯,客星如三升碗,出贯索,西南行入天市,至尾而消。占曰:‘彗除紫宫,天下易主。客星入天市,为贵人丧。’明年四月,宫车晏驾。”[5]3260汉献帝建安十一年:“十一年正月,星孛于北斗,首在斗中,尾贯紫宫,及北辰。占曰:‘彗星扫太微宫,人主易位。’其后魏文帝受禅。”[5]3261
晋末及十六国时期,天下分崩,星占家多以紫宫之变是否与某政权相应,作为宣示正统、斥责僭伪的决策依据和政治说辞。如八王之乱时,孟观为赵王伦坚守,史称“义军既起,多劝观应齐王冏,观以紫宫帝坐无他变,谓伦应之,遂不从众议而为伦守”[6]1635,这是以紫宫无变作为向背依据;刘渊起兵称帝,都于蒲子,太史令宣于修之言曰:“陛下虽龙兴凤翔,奄受大命,然遗晋未殄,皇居仄陋,紫宫之变,犹钟晋氏,不出三年,必克洛阳。蒲子崎岖,非可久安。平阳势有紫气,兼陶唐旧都,愿陛下上迎乾象,下协坤祥。”[6]2651“紫宫之变,犹钟晋氏”,这是对刘渊虽称帝但能否久安的担忧,劝其迁都平阳;《宋书·天文志二》称“是时虽勒、虎僭号,而其强弱常占于昴,不关太微紫宫也”[7]707,这是宣称石赵僭伪。此外,紫宫之异亦占侯政权兴衰、王位更替。刘聪时,客星入紫宫,太史令康相以为不利于刘聪,说:“蛇虹见弥天,一歧南彻;三日并照;客星入紫宫。此皆大异,其征不远也。今虹达东西者,许洛以南不可图也。一歧南彻者,李氏当仍跨巴蜀,司马叡终据全吴之象,天下其三分乎!月为胡王,皇汉虽苞括二京,龙腾九五,然世雄燕代,肇基北朔,太阴之变其在汉域乎!汉既据中原,历命所属,紫宫之异,亦不在他,此之深重,胡可尽言。石勒鸱视赵魏,曹嶷狼顾东齐,鲜卑之众星布燕代,齐、代、燕、赵皆有将大之气。愿陛下以东夏为虑,勿顾西南。吴蜀之不能北侵,犹大汉之不能南向也。今京师寡弱,勒众精盛,若尽赵魏之锐,燕之突骑自上党而来,曹嶷率三齐之众以继之,陛下将何以抗之?紫宫之变何必不在此乎!愿陛下早为之所,无使兆人生心。陛下诚能发诏,外以远追秦皇、汉武循海之事,内为高帝图楚之计,无不克矣。”[6]2674-2675刘聪听后非常不高兴。
总之,紫宫天象与帝王安危相应,在政权林立时,则与政权的正统与兴亡相关。十六国南北朝时,帝王宣示自己与天象的感应联系有重要的政治意义。苻坚太史令王彫临刑上疏,称其师京兆刘湛言新平应出帝王宝器,名曰“延寿宝鼎”,苻坚将得之。太元七年新平郡果献玉器,“器铭篆书文题之法,一为天王,二为王后,三为三公,四为诸侯,五为伯子男,六为卿大夫,七为元士。自此已下,考载文记,列帝王名臣,自天子王后,内外次序,上应天文,象紫宫布列,依玉牒版辞,不违帝王之数。从上元人皇起,至中元,穷于下元,天地一变,尽三元而止”[6]2910。“上应天文,象紫宫布列”的宝器铭文,作为祥瑞,被新平郡献给苻坚,以应太史令王彫的谶言,这种操作正是当时观念的反映。
值得注意的是,东汉魏晋以后,紫宫虽仍为天子之宫,如西晋咸宁三年七月,“星孛紫宫。占曰:‘天下易主。’五年三月,星孛于柳。占曰:‘外臣陵主。柳又三河分也。大角、太微、紫宫、女御,并为王者’”[7]693。东晋太和四年二月,“客星见紫宫西垣,至七月乃灭。占曰:‘客星守紫宫,臣杀主。’……六年,桓温废帝”[7]719。北魏孝庄帝永安三年二月“有大奔星自极东贯紫宫而出,影迹随之,迁君之应。至九月,上诛太原王荣、上党王天穆于明光殿。是夕,尔朱氏党攻西阳门不克,退屯河阴。十二月,洛阳失守,帝崩于晋阳”[1]2443。但随政治形势不同,皇后、太后等有较大影响的女主也开始以紫宫为占。如汉章帝建初二年:“九月甲寅,流星过紫宫中,长数丈,散为三,灭。十二月戊寅,彗星出娄三度,长八九尺,稍入紫宫中,百六日稍灭。流星过,入紫宫,皆大人忌。后四年六月癸丑,明德皇后崩。”[5]3232汉和帝永元七年:“正月丁未,有流星起天津,入紫宫中灭。色青黄,有光。二月癸酉,金、火俱在参。戊寅,金、火俱在东井。八月甲寅,水、土、金俱在轸。十一月甲戌,金、火俱在心。十二月己卯,有流星起文昌,入紫宫消。丙辰,火、金、水俱在斗。流星入紫宫,金、火在心,皆为大丧。三星合轸为白衣之会,金、火俱在参、东井,皆为外兵,有死将。三星俱在斗,有戮将,若有死相。八年四月乐成王党,七月乐成王宗皆薨。将兵长史吴棽坐事征下狱诛。十月,北海王威自杀。十二月,陈王羡薨。其九年闰月,皇太后窦氏崩。”[5]3235-3236
汉和帝永元十六年:“四月丁未,紫宫中生白气如粉絮。戊午,客星出紫宫西行至昴,五月壬申灭。七月庚午,水在舆鬼中。十月辛亥,流星起钩陈,北行三丈,有光,色黄。白气生紫宫中为丧。客星从紫宫西行至昴为赵。舆鬼为死丧。钩陈为皇后,流星出之为中使。后一年,元兴元年十二月,和帝崩,殇帝即位一年又崩,无嗣,邓太后遣使者迎清河孝王子即位,是为孝安皇帝,是其应也。”[5]3237
西晋泰始五年:“九月,有星孛于紫宫,占如上。紫宫,天子内宫。十年,武元杨皇后崩。”[7]693太熙元年:“四月,客星在紫宫。占曰:‘为兵丧。’太康末,武帝耽宴游,多疾病。是月乙酉,帝崩。永平元年,贾后诛杨骏及其党与,皆夷三族;杨太后亦见杀。”[7]695
以上诸例显示,紫宫不仅是天子之宫,也可以是天子内宫,星孛紫宫也可以主皇后、太后之兵丧、政变。如宋孝武帝大明五年十月,“大星大如斗,出柳北行,尾十余丈,入紫宫没,尾后余光良久乃灭。占曰:天下凶,有兵丧,天下恶之。……后三年,孝武帝、文穆皇后相系崩”[7]752,显然,星入紫宫,可同时预示皇帝、皇后之死;再如明帝泰始元年十二月“乙亥,白气入紫宫。占曰:有丧事。明年……昭太后崩”[7]754,则紫宫之变可以指太后之丧。北魏宣武帝正始年间,高肇擅权,“正始元年正月戊辰,流星如斗,起相星,入紫宫,抵北极而灭。夫紫宫,后妃之内政,而由辅相干之,其道悖矣。且占曰‘其象著大,有非常之变’。至二年六月癸丑,有流星如五斗器,起织女,抵室而灭。占曰‘王后忧之,有女子白衣之会’。往反营室,衅归后庭焉。三年正月己亥,有大流星起天市垣,西贯紫蕃,入北极市垣之西。又公卿外朝之理也。占曰‘以臣犯主,天下大凶’。明年,高肇欲其家擅宠,乃鸩杀于后及皇子昌,而立高嫔为后”[1]2431。紫宫为“后妃之内政”,故紫宫之变占于皇后之死。
前秦时长安也以紫宫为天子之后宫,如《晋书·苻坚载纪》:“初,坚之灭燕,冲姊为清河公主,年十四,有殊色,坚纳之,宠冠后庭。冲年十二,亦有龙阳之姿,坚又幸之。姊弟专宠,宫人莫进。长安歌之曰:‘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咸惧为乱。王猛切谏,坚乃出冲。”[6]2922
紫宫为皇后之称至唐长孙皇后尤著,《新唐书·后妃传上》载:“兄无忌,于帝本布衣交,以佐命为元功,出入卧内,帝将引以辅政,后固谓不可,乘间曰:‘妾托体紫宫,尊贵已极,不愿私亲更据权于朝。汉之吕、霍,可以为诫。’”[9]3470长孙皇后自称“托体紫宫”即是以“紫宫”自称。高宗颂其母德,亦称“文德皇太后凭柯琼树,疏派璇源,德照涂山,道光妫汭。流芬彤管,彰懿则于八纮;垂训紫宫,扇徽猷于万古”[10]179。
综上,从秦汉经魏晋南北朝到隋唐,天上的紫宫与人间的皇宫有着对应关系,紫宫为人间皇宫之反映,皇宫也往往则紫宫而建。在天人感应的政治文化传统中,紫宫星象之变异,映射着人间帝后的吉凶。大概言之,西汉紫宫之变多与人君相应,东汉魏晋以后渐变为亦可占应皇后、太后,南北朝后期逐渐成为皇后、太后之代称。
《魏书·天象志》太和十三年(489)天象记录:“是岁九月丙午,有大流星自五车北入紫宫,抵天极,有声如雷。占曰‘天下大凶,国有丧,宫且空’。夫五车,君之车府也,天象若曰:是将以丧事有千乘万骑而举者。大有声,其事昭盛。至十四年三月,填星守哭泣。占曰‘将以女君有哭泣之事’。四月丙申,火犯鬼,丧祥也。六月,有大流星从紫宫出,西行。天象又曰:人主将以丧事而出其宫。八月,月、太白皆犯轩辕。九月癸丑而太皇太后崩,帝哭三日不绝声,勺饮不入口者七日,纳菅履,徒行至陵,其反亦如之,哀毁骨立,杖而后起,虽殊俗之萌,矫然知感焉。自九月至于岁终,凡四谒陵。又荐出紫宫之验也。”[1]2425-2426
太和十三年九月流星入紫宫占冯太后之丧,十四年六月流星出紫宫占孝文帝谒陵。可见北魏至北齐,星占之风与魏晋以来同步,紫宫之变既可占皇帝,亦可占皇后、太后之吉凶动静。但冯太后是否如长孙皇后那样,可以“紫宫”自称,或朝廷大臣侍卫是否可以如张瓒、唐高宗以及太史那样以“紫宫”喻指太后,《魏书·天文志》的孤证似乎还有些不够。幸运的是,我们在碑刻文献中发现了更为明确的材料。著名的《大代宕昌公晖福寺碑》开头一段是这样写的:
夫玄宗幽窈,非名相之所诠;至韵冲莫,非称谓之所摄。妙绝称谓,微言以之载扬;体非名相,圜像以之而应。故群有殊致,道以经焉;万流兢津,法以纪焉。是以神曦腾曜,镜重昏于大千;三乘肇唱,拯沈黎于炎宅。用能慈洳流于当时,惠庆光于旷劫。自世道交丧,灵烛潜晖,攸攸群梦,靡照靡矜。我皇文明自天,超世高悟。鼓淳风以怀万邦,洒灵泽以沾九服。兼遐想虚宗,遵崇道教。太皇太后圣虑渊详,道心幽畅。协宣皇极,百揆挺惟新之明;缉熙庶绩,八表流击壤之咏。虽智周世胄,而方外之志不亏;形应万机,而恬素之真弗挠。故能优游紫宫,宪章遗法,绍灵鹫于溥天,募祗桓于振旦。非夫天纵在躬,量齐虚受,其孰能令英风蔼而重扇,玄猷沦而再扬哉。[11]12(5)该碑录文诸家多有不同之处,但“优游紫宫,宪章遗法”均同。碑阳文还可参见:赵一德.晖福寺碑赏析(并注)[M].2005年云冈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研究卷).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703-721;碑阳拓片及碑阴文可参见:刘东平.晖福寺碑相关问题蠡测[J].文博,2013(5):84-87.
晖福寺碑,太和十二年(488)立,碑原在陕西省澄城县北寺村,1971年入藏西安碑林。碑文记述了宕昌公王遇建晖福寺为冯太后、孝文帝祈福事。王遇深受冯太后、孝文帝宠遇,后因得罪幽冯后而被孝文帝斥退,宣武帝时复被启用。太和十二年王遇正逢隆盛之时,身为将作大匠,负责诸多石窟寺院的兴建。该碑撰文者为孝文帝时秘书著作郎傅思益,刊刻者为定州巨鹿苏棠。傅思益《魏书·李冲传》中一见,曾参议李冲所提三长制。三长制始于太和十年,其时傅思益职为“著作郎”,与撰写该碑文时官职同。
上引这段碑文中,盛赞“太皇太后圣虑渊详,道心幽畅。……优游紫宫,宪章遗法”,与后来长孙皇后自称“托体紫宫”用法如一,可见冯太后生时,身边侍者及官员士人已经用“紫宫”来指称太后了,正与魏晋以来的时代风气相同。
回到孝文帝“生于平城紫宫”的问题上来。与孝文帝出生相关的,自然是其生母问题。《魏书》中既载明孝文帝生母为“李夫人”,并列之于《后妃传》,同时又称迄冯太后之崩“高祖不知所生”;冯太后既被尊为“太皇太后”,孝文帝及当时众臣却又屡屡称二人为“母子”,且精通丧礼的孝文帝坚持为其服三年之丧;孝文帝尊冯太后之兄冯熙为“舅氏”“舅国”,而遇李氏甚薄。凡此种种,均指向孝文帝的生母并非李夫人,而是冯太后(6)冯太后为孝文帝生母之说已有较完整和合理的考证。详论参见:刘蓉.文明冯太后与孝文帝母子说再论[J].西北大学学报,2022(4):54-62.。《魏书》中以紫宫星象之异占冯太后之死,《晖福寺碑》中明确以“紫宫”喻称冯太后,都在揭示这样一个事实,即所谓孝文帝“生于平城紫宫”,是魏收运用魏晋以来以“紫宫”喻指太后、皇后的惯例,揭示孝文帝出身之谜的曲笔之法。《魏书》异于此前纪传体史书,开创逐一记录皇帝出生时、地的笔法,正是为揭示孝文帝出生之谜做铺垫。孝文帝出生时,献文帝并无皇后,平城宫中只有平定乙浑之乱而临朝听政的冯太后,那么所谓“生于平城紫宫”,就只能是指孝文帝为冯太后所生。
冯太后为孝文帝生母,除了孝文帝“生于平城紫宫”、《魏书·天象志》以及《晖福寺碑》的确证外,在《魏书》零散的资料中,其实仍有线索可循。
我们先看冯太后与孝文帝的年龄。孝文帝生于皇兴元年(467),崩于太和二十三年(499),享年三十三岁。冯太后崩于太和十四年(490),享年四十九岁,由此可知太后生于太平真君三年(442),皇兴元年孝文帝出生时,冯太后是二十五岁,至太和十四年终于四十九岁,历二十四年,而太和十四年冯太后去世时,孝文帝也正是二十四岁,二者年龄相合。由此再结合冯太后“优游紫宫”、孝文帝生于“紫宫”的碑志、文献记载,就会发现这绝不仅是巧合,而是史家曲笔的历史事实。
再来考察冯太后死后的谥号“文明”。“文明”一词出自《周易·乾卦》。乾卦九二爻辞“见龙在田,利见大人”,《象》称“见龙在田,德施普也”,《文言》称“君德也”,王弼注曰:“出潜离隐,故曰‘见龙’,处于地上,故曰‘在田’。德施周普,居中不偏,虽非君位,君之德也。初则不彰,三则乾乾,四则或跃,上则过亢。利见大人,唯二五焉。”[12]21
王弼此注,综合了《象》与《文言》而通释之,甚为精到,“德施周普,居中不偏,虽非君位,君之德也”,这种君德,《文言》又称“见龙在田,天下文明”,孔颖达《周易正义》曰:“天下文明者,阳气在田,始生万物,故天下有文章而光明也。”[12]29如王弼所见,乾卦之中,只有九二、九五皆曰“利见大人”,其中九五为君位,上引《晖福寺碑》中,称扬孝文帝用的正是“我皇文明自天”,可证时人以“文明”喻君德,正是乾卦之意。而九二虽非君位,君之德则与九五不异,仁善宽博中正,普施天下,因此《文言》一再强调乾卦九二的“见龙在田,利见大人”是“君德也”。
总之,乾卦九二“虽非君位,君之德也”,仁德普施,就会“天下文明”,极为贴合冯太后“智周世胄”、临朝听政二十余年的实际君主地位,这样一个出自乾卦、寓指君德、用来褒扬皇帝自己的美好词语,却正是孝文帝给冯太后奉上的谥号,足见其对冯太后的爱戴尊敬,若非母子情深,何能如此。
再来说说孝文帝的生父献文帝。献文帝与冯太后的情感纠结要从文成帝太安二年(456)说起。这年正月,十七岁的文成帝立十五岁的冯氏为皇后,三月,立三岁的献文帝为太子,随即在常太后的主张下处死了献文帝生母李夫人。从此,平城宫中身为皇后的冯太后便始终陪伴着年幼的献文帝,他们一起经历了李夫人、常太后、文成帝的去世,一起经历了乙浑之乱,被手握生杀大权的乙浑隔绝在后宫,生死未卜。而这时的献文帝也才刚刚十三岁,并没有足够能力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政变。靠着在后宫中十几年历练成长的智慧与人脉,冯太后最终力挽狂澜,杀掉乙浑,临朝听政,稳定了局势,为献文帝、也为冯太后自己蹚出了生机,这也是《晖福寺碑》称扬冯太后“智周世胄”的实际内容之一。献文帝对冯太后生发出男女之情,应该就在这场危机解除之后的数月闲暇中。
需要提及的是,此时年龄尚小的献文帝对冯太后的感情,虽不排除有一时仰慕感激的成分,但更多的恐怕是十年相伴而生的真挚情怀。正是这种少年的真情,给了冯太后极大的信心和底气,以至于她在孝文帝出生后,选择“躬亲抚养”,敢于“罢令,不听政事”,也就是说,从孝文帝出生到延兴元年(471)献文帝禅位,冯太后并不亲政。在这五六年间,随着献文帝年龄的增长、宫中形势的变化,冯太后与献文帝的关系开始发生变化。献文帝开始有了众多妃嫔(7)据《大魏显祖成嫔墓志》,成嫔“年十有五,入嫔于显祖之宫……春秋七十二,延昌四年正月薨”,则成嫔生于真君三年(444),太安四年(458)十五岁时入宫,其时献文帝只有五岁。常太后薨于和平元年(460)四月,则史书所记李夫人“年十八,入东宫”一事或也在常太后时。但献文帝年幼,其生育始于皇兴元年(467)前后。参见: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修订本)[M].北京:中华书局,2021:109.,其第三子赵郡王、第四子广陵王分别出生于皇兴三年(469)、皇兴四年(8)《魏书·献文六王传》载“赵郡王干,字思直。……二十三年薨,年三十一”,推知赵郡王生于皇兴三年。《魏书·献文六王传》载“广陵王羽,字叔翻。……薨于府,年三十二”,又《魏书·世宗纪》载景明二年“夏五月壬子,广陵王羽薨”,推知广陵王生于皇兴四年。关于赵郡王、广陵王、世宗引文,参见:魏收.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541-543,545-551,193.,第二子咸阳王禧出生当更早。同时,依史书所记,冯太后也有了内宠李弈。李弈为赵郡李顺之子、李敷之弟。李顺在拓跋焘时往复凉州,颇有盛名,太平真君三年(442)被诛。李敷先是给侍东宫,后受文成帝宠遇,却被献文帝族诛,李敷与弟式、弈俱死。《魏书·李顺传附》:“敷既见待二世,兄弟亲戚在朝者十有余人。弟弈又有宠于文明太后。李列其隐罪二十余条,显祖大怒,皇兴四年冬,诛敷兄弟,削顺位号为庶人。敷从弟显德、妹夫广平宋叔珍等,皆坐关乱公私,同时伏法。敷兄弟敦崇孝义,家门有礼,至于居丧法度,吉凶书记,皆合典则,为北州所称美。既致斯祸,时人叹惜之。”[1]834
皇兴四年冬诛杀李敷、李弈兄弟一事,献文帝似乎占了上风,但“太后不得意”的后果显然很严重,几个月后,就发生了献文帝禅位之举。虽然史称献文帝是迫于太后压力,但献文帝却曾执意要禅位给叔父京兆王子推,引发了北魏朝堂的震动,当时重臣如任城王云、太尉源贺、东阳公元丕、高允等扳倒乙浑的核心人物(9)《魏书·神元平文诸帝子孙·元丕传》:“丞相乙浑谋反,丕以奏闻。诏丕帅元贺、牛益得收浑,诛之。”参见:魏收.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357.均持反对意见,以孝文帝是皇储正统为辞而不肯奉诏。不仅如此,就连身边的宦者也态度坚决,《魏书·阉官列传·赵黑》载:“显祖将传位京兆王子推,访诸群臣,百官唯唯,莫敢先言者,唯源贺等词义正直,不肯奉诏。显祖怒,变色,复以问黑。黑曰:‘臣愚无识,信情率意。伏惟陛下春秋始富,如日方中,天下说其盛明,万物怀其光景,元元之心,愿终万岁。若圣性渊远,欲颐神味道者,臣黑以死奉戴皇太子,不知其他。’显祖默然良久,遂传祚于高祖。”[1]2016
赵黑于太武帝拓跋焘时入宫,虽为阉官却颇有位势,又年长,史称其“得幸两宫,禄赐优厚”,可知是得到了冯太后、献文帝的共同信任,但在禅位问题上赵黑则坚定地站在了冯太后一边,遑论受宠于太后的王遇等阉宦侍者。
不过,被史家忽略的是,在献文帝想要禅位叔父京兆王子推前后,冯太后也曾有以咸阳王禧取代孝文帝的举动,《魏书·高祖纪下》:“帝幼有至性,年四岁,显祖曾患痈,帝亲自吮脓。五岁受禅,悲泣不能自胜。显祖问帝,帝曰:‘代亲之感,内切于心。’显祖甚叹异之。文明太后以帝聪圣,后或不利于冯氏,将谋废帝。乃于寒月,单衣闭室,绝食三朝,召咸阳王禧,将立之。元丕、穆泰、李冲固谏,乃止。”[1]186
冯太后“将谋废帝”一事,不记时日,无从考究,史家多用来作为孝文帝非冯太后亲生的佐证。但细绎这段“废帝”说辞,与献文帝禅位事相接而言,似乎提示我们,冯太后“废帝”与献文帝“禅位”,属于前后关联的事件,是冯太后、献文帝矛盾明朗化后双方的泄愤之举。皇兴四年冬,李敷兄弟被诛,冯太后逼迫献文帝禅位,而孝文帝居然“悲泣不能自胜”,由此引发冯太后的愤怒,那么将孝文帝“单衣闭室,绝食三朝”的“寒月”应该就是这个冬天。冯太后性格刚烈,教子严明,虽然“单衣闭室,绝食三朝”的雷声很大,却没有哪位大臣真会把一位母亲教训儿子的过激言行当真(10)吕思勉先生称太后将谋废帝一事当不得真,是慧眼独具的。参见:吕思勉.两晋南北朝史(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453.,因此也就元丕、穆泰劝劝,给太后一个台阶下罢了,史书既未载二人有实际的劝谏之语,也未见其他重臣出面(11)《魏书·穆泰传》称:“初,文明太后幽高祖于别室,将谋黜废,泰切谏乃止。高祖德之,锡以山河,宠待隆至。”但事实上,穆泰在冯太后在世时并无大碍,太和十六年例降为侯,又在孝文帝迁都后发动恒代叛乱,“高祖幸代,亲见罪人,问其反状,泰等伏诛”。根据穆泰后来遭际,显然看不出“高祖德之”,更谈不到“宠待隆至”。《魏书·李冲传》称:“显祖末,为中书学生。冲善交游,不妄戏杂,流辈重之。高祖初,以例迁秘书中散,典禁中文事,以修整敏惠,渐见宠待。迁内秘书令、南部给事中。”皇兴四年时,李冲不过中书学生,应该也没有资格固谏。参见:魏收.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163,1179.。何况此时的咸阳王也就三四岁,孩抱中物而已,我们看看太和九年封咸阳王等诸王时冯太后的训诫,就能理解冯太后的所谓“废帝”之举,不过是与献文帝已生裂痕嫌隙后的赌气行为。而献文帝回应冯太后“废帝”之举,转而要禅位叔父京兆王,本也带有赌气性质,但要将实际仍掌控朝政的冯太后置于一边,无疑等同于政变,因此才有宗室大臣的激烈劝谏之辞。
本来,从种种迹象看,献文帝禅位后,冯太后与献文帝的关系是有所缓和的。冯太后容忍了献文帝与闻国事、率军北讨南巡,准许孝文帝每月一朝崇光宫。延兴三年八月,甚至还允许孝文帝“从太上皇帝幸河西”。从献文帝来说,延兴三年正月,接受了高允的建议,将“崇光宫”改名“宁光宫”(12)《魏书·公孙表传附孙叡》记崇光宫得名来由:时显祖于苑内立殿,敕中秘群官制名。叡曰:“臣闻至尊至贵,莫崇于帝王;天人挹损,莫大于谦光。伏惟陛下躬唐虞之德,存道颐神,逍遥物外,宫居之名,当协叡旨。臣愚以为宜曰‘崇光’。”奏可。所谓“至尊至贵,莫崇于帝王”,仍透露着某种霸气。参见:魏收.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785.但“宁光宫”则取名于高允《鹿苑赋》“下宁济于兆民,上克光于七庙”,是一种无为的安静。参见:释道宣.宋思溪藏本广弘明集:第十二册[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8:35.,十二月,甚至生发出鸳鸯之叹,《魏书·释老志》载:“(延兴)三年(473)十二月,显祖因田鹰获鸳鸯一,其偶悲鸣,上下不去。帝乃惕然,问左右曰:‘此飞鸣者,为雌为雄?’左右对曰:‘臣以为雌。’帝曰:‘何以知?’对曰:‘阳性刚,阴性柔,以刚柔推之,必是雌矣。’帝乃慨然而叹曰:‘虽人鸟事别,至于资识性情,竟何异哉!’于是下诏,禁断鸷鸟,不得畜焉。”[1]3038-3039
献文帝的“鸳鸯之叹”(13)《释老志》此段问答系于延兴三年,《魏书·高祖纪上》“诏禁畜鹰鹞,开相告之制”则系于延兴五年,总之是在献文帝作太上皇帝的时期。参见:魏收.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3038,141.,提及者多联系于献文帝的佛性慈悲,少有人深入推究。献文帝所获为“鸳鸯”,而鸳鸯因雌雄常在一起,号为“匹禽”,多被人用来比喻夫妻(14)崔豹《古今注》:“鸳鸯,水鸟、凫类,雌雄未尝相离,人得其一,一思而死,故谓之匹鸟。”牟华林.古今注校笺[M].北京:线装书局,2015:106.。司马相如有诗“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13]881以挑文君,乐府《孔雀东南飞》“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14]53,诉说刘兰芝夫妻的爱情悲剧。晋人干宝《搜神记》记韩凭妻殉身后,坟冢上生大梓树,“又有鸳鸯,雌雄各一,恒栖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音声感人。……南人谓此禽即韩凭夫妇之精魂”[15]211。可知鸳鸯情深属于人所共识。但献文帝发问,关注点却是雌雄双鸟遇祸后谁更悲伤?左右回答后,献文帝的感慨是“虽人鸟事别,至于资识性情,竟何异哉”,说明他的发问是有所思、有所喻的,是明确将鸳鸯与人比较的。那只悲鸣的雌鸟,若是喻人,也只能是冯太后。也就是说,无论献文帝视鸳鸯为冯太后与自己,或是文成帝,或是内宠李弈,冯太后最终都是那个承受悲伤的孤独者,一如失去伴侣的那只雌鸳鸯。献文帝善念及此,禁断鸷鸟,传达的应是一种甘心退出朝政的态度。
围绕孝文帝的出生与继位,冯太后与献文帝之间又经历了十年的恩怨。而皇兴、延兴年间政局的种种不同寻常处,都有必要从冯太后与献文帝的个人瓜葛去观察,如此才能理解孝文帝的皇储正统地位,理解献文帝禅位之后还能“国之大事咸以闻”,还能领兵出征(15)《资治通鉴》胡三省注称,“冯太后若迫显祖传位,当夺其大政,安得犹总万机?”参见: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4165.,甚至还可以继续住在永安宫(16)《魏书·显祖纪》载其“崩于永安宫”,说明永安宫仍是他的寝宫。参见:魏收.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132.。“鸳鸯之叹”其实是给了我们一个较为明显的暗示。当然,后来又发生了新的情况,最终导致了献文帝之死,那是另一个话题了(17)如周思源提出的“军事政变”之说,颇有启发。参见:周思源.北魏献文帝死因考:为文明太后辩诬[J].中国文化研究,2005(3):144-147.。
最后来说孝文帝的舅氏与外戚。冯太后之兄冯熙,文成帝时已由冯太后寻访并征赴代京,献文帝初即位的和平六年(465)六月,由征东大将军封为昌黎王,后尚博陵长公主(18)以其长子冯诞与孝文帝同岁推算,冯熙尚主大约亦在平定乙浑之乱,冯太后临朝听政以后。。皇兴二年为太傅,孝文帝即位后为太师。冯熙从文成帝时就已经作为皇后之兄进入了平城。但在献文帝时,凡提及冯熙处,均没有舅氏之称。冯太后去世后,史载孝文帝却在提及冯熙时以“舅氏”“舅国”称呼,《魏书·孝文五王列传·废太子恂》:“迁洛,诏恂诣代都。其进止仪礼,高祖皆为定。及恂入辞,高祖曰:‘今汝不应向代,但太师薨于恒壤,朕既居皇极之重,不容轻赴舅氏之丧,欲使汝展哀舅氏,拜汝母墓,一写为子之情。汝至彼,太师事毕后日,宜一拜山陵。拜讫,汝族祖南安可一就问讯。在途,当温读经籍。今日亲见吾也。’”[1]588
冯熙逝于代都,孝文帝派太子赴代,“展哀舅氏”,理由是自己不便“轻赴舅氏之丧”。这里孝文帝提到的“舅氏”,毫无疑问是指冯熙,冯熙既非太子恂之舅氏,那就只能是孝文帝的舅氏。而北魏诸帝提及“舅氏”者,均指母亲之兄弟。如杜超为拓跋焘之母密皇后之兄,“始光中,世祖思念舅氏,以超为阳平公,尚南安长公主,拜驸马都尉,位大鸿胪卿”[1]1815。高肇为宣武帝元恪之母文昭皇太后之兄,“景明初,世宗追思舅氏,征肇兄弟等”[1]1829。
孝文帝对太子称冯熙为“舅氏”,对宗室重臣元丕等则称冯熙为“舅国”,《魏书·神元平文诸帝子孙列传·东阳王丕》:“丕又以熙薨于代都,表求銮驾亲临。诏曰:‘今洛邑肇构,跂望成劳,开辟暨今,岂有以天子之重,远赴舅国之丧?朕纵欲为孝,其如大孝何?纵欲为义,其如大义何?天下至重,君臣道悬,岂宜苟相诱引,陷君不德。令、仆已下可付法官贬之。’”[1]360-361元丕等表请孝文帝亲临冯熙之丧,是别有用心的,孝文帝此时可能已有所察觉,因此驳斥称“岂有以天子之重,远赴舅国之丧”,将冯熙称为“舅国”,即是“国舅”,也就是天子、国君、皇帝之舅。
孝文帝非常清楚自己的舅氏或国舅,即是自己母亲的兄弟。在冯太后未去世前,孝文帝按照皇家的记录,认为自己的生母是李氏,因此曾有一次恩宠舅氏的举动:“太和十二年,高祖将爵舅氏,诏访存者。而惠诸从以再罹孥戮,难于应命。唯道念敢先诣阙,乃申后妹及凤兄弟子女之存者。于是赐凤子屯爵柏人侯,安祖浮阳侯,兴祖安喜侯,道念真定侯,从弟寄生高邑子,皆加将军。”[1]1825李惠与诸子及两个弟弟都已被诛杀,后其从弟李凤又遭安乐王牵涉而获死罪。至太和十二年,尚存者仅有李凤之弟李道念、从弟李寄生及李凤之子三人。即便几人与李氏已较疏远,但孝文帝仍赐了爵位,加将军号。但太和十四年冯太后崩逝,十五年,孝文帝对李氏兄弟的态度即发生了极大变化:“十五年,安祖昆弟四人,以外戚蒙见,诏谓曰:‘卿之先世,内外有犯,得罪于时。然官必用才,以亲非兴邦之选。外氏之宠,超于末叶。从今以后,自非奇才,不得复外戚谬班抽举。既无殊能,今且可还。’后例降爵,安祖等改侯为伯,并去军号。高祖奉冯氏过厚,于李氏过薄,舅家了无叙用。朝野人士所以窃议,太常高闾显言于禁中。及世宗宠隆外家,并居显位,乃惟高祖舅氏存已不沾恩泽。”[1]1825-1826
孝文帝太和十二年与十五年对待李氏外戚态度的截然不同,表明孝文帝在冯太后临终时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冯太后既为生母,冯熙自然是其舅氏,因此冯太后去世以后,孝文帝百般宠隆冯氏,所谓“奉冯氏过厚,于李氏过薄,舅家了无叙用”,只是不明就里者的观感罢了。
冯太后去世时,孝文帝已经二十四岁,但冯太后既没有为他立皇后,更没有立太子;兄长冯熙虽位为太师,却长时间外任洛州刺史,并不参与朝政;侄儿冯诞与孝文帝同岁,却并没有位居要职。凡此种种,都可见冯太后并没有过多干涉孝文帝,更谈不上经营冯氏。冯氏地位崇隆,是孝文帝自己的选择,《魏书·外戚传》:“十六年,以诞为司徒。高祖既深爱诞,除官日,亲为制三让表并启,将拜,又为其章谢。寻加车骑大将军、太子太师。”[1]1821
至于冯熙父子死后之哀荣,更是无与伦比。除冯熙、冯诞外,冯氏两位皇后废立,兼及太子之废立,均为冯太后身后事,如孝文帝太和十七年“夏四月戊戌,立皇后冯氏”,“七月癸丑,立恂为皇太子”;太和二十年七月,“废皇后冯氏”,十二月,“废皇太子恂为庶人”;太和二十一年正月,“立皇子恪为皇太子”,“秋七月甲午,立昭仪冯氏为皇后”,“冬十月,追废贞皇后林氏为庶人”;太和二十三年三月甲辰“诏赐皇后冯氏死”。所有这些与孝文帝息息相关的大事,都是冯太后身后事,是孝文帝自己的意志。那些以“是非言语”(19)《魏书·杨播传附杨椿》:“太和二十一年,吾从济州来朝,在清徽堂豫宴。高祖谓诸王、诸贵曰:‘北京之日,太后严明,吾每得杖,左右因此有是非言语。和朕母子者唯杨椿兄弟。’”参见:魏收.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1290.揣测冯太后者,其实是未能了然冯太后与孝文帝的母子关系。
《魏书》虽以曲笔手法揭示孝文帝身世,但根据文献史料,我们还是可以推测一下孝文帝出生的“紫宫”究竟可能是哪座宫室。关于北魏平城宫室布局的记载,有两段史料颇为重要。其一是《南齐书》所记太武帝拓跋焘时的情况:
什翼珪始都平城,犹逐水草,无城郭,木末始土著居处。佛狸破梁州、黄龙,徙其居民,大筑郭邑。截平城西为宫城,四角起楼,女墙,门不施屋,城又无堑。南门外立二土门,内立庙,开四门,各随方色,凡五庙,一世一间,瓦屋。其西立太社。佛狸所居云母等三殿,又立重屋,居其上。饮食厨名“阿真厨”,在西,皇后可孙恒出此厨求食。初,姚兴以塞外虏赫连勃勃为安北将军,领五部胡,屯大城,姚泓败后,入长安。佛狸攻破勃勃子昌,娶勃勃女为皇后。义熙中,仇池公杨盛表云“索虏勃勃,匈奴正胤”是也。可孙昔妾媵之。殿西铠仗库屋四十余间,殿北丝绵布绢库土屋一十余间。伪太子宫在城东,亦开四门,瓦屋,四角起楼。妃妾住皆土屋。婢使千余人,织绫锦贩卖,酤酒,养猪羊,牧牛马,种菜逐利。太官八十余窖,窖四千斛,半谷半米。又有悬食瓦屋数十间,置尚方作铁及木。其袍衣,使宫内婢为之。伪太子别有仓库。[16]984
关于这段史料的解读,颇多歧义,要之可视为对于道武帝、明元帝、太武帝时皇宫布局的大致描述。有三点需要注意。其一称“佛狸所居云母等三殿”,提示我们拓跋焘时所居寝殿,仍是拓跋珪所建中天殿、云母堂、金华室等(20)曹臣明、马志强持此说。详见:曹臣明,马志强.北魏明元帝后期至文武帝时期的平城布局[J].山西大同大学学报,2017(2):57-63.;其二称“皇后可孙恒出此厨求食”,提示我们北魏皇后可能与皇帝同处一宫(21)《宗爱传》载:“二年春,世祖暴崩,爱所为也。尚书左仆射兰延、侍中吴兴公和疋、侍中太原公薛提等秘不发丧。延、疋二人议以高宗冲幼,欲立长子,征秦王翰置之秘室。提以高宗有世嫡之重,不可废所宜立而更求君。延等犹豫未决。爱知其谋。始爱负罪于东宫,而与吴王余素协,乃密迎余自中宫便门入,矫皇后令征延等。延等以爱素贱,弗之疑,皆随之入。爱先使阉竖三十人持仗于宫内,及延等入,以次收缚,斩于殿堂。执秦王翰,杀之于永巷而立余。”参见:魏收.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2012.拓跋焘崩于永安宫,宗爱能矫太后诏征兰延等入宫,可知当时赫连皇后在永安宫。;其三称“伪太子宫在城东”,应与“截平城西为宫城”对读,即拓跋焘延和元年(432)起为太子拓跋晃所筑“东宫”,是在汉平城之东部,而非郭城之东(22)李海认为拓跋晃东宫在郭城之东,恐未妥。皇帝制下,都城中不可能有两个政治中心,东宫无论多受重视,不可能不在皇宫之内,脱离皇帝的掌控。参见:李海.北魏平城中的宫城布局研究[J].山西大同大学学报,2015(3):39-42.。
这段史料可视为文成帝至孝文帝迁都前平城宫的大致布局。根据《魏书》的记载,文成帝即位后,于太安四年三月起太华殿。到孝文帝太和元年正月起太和、安昌二殿,并起朱明、思贤门;三年、四年起坤德六合殿、干象六合殿;十六年坏太华殿而起太极殿。根据大同市考古发掘的大同操场城一号遗址、二号遗址、三号遗址来看,专家考证,一号为太和殿前殿遗址,三号为太和殿后殿遗址,二号为太官粮储遗址。考古发掘与文献相印证,可知平城宫主殿皆为前后殿制③,前殿为大朝正殿,后殿即为皇帝、皇后所居寝殿。
结合两段重要史料的记载与考古定位,大致可以得到以下认知。平城宫最初是“截平城西为宫城”,也就是在汉平城县的西边规划为宫城,因此称“西宫”。道武帝天兴元年首起“天文殿”,并在此举行了即位大典,之后陆续完成了宫城的基本建设,如二年起天华殿、太庙,三年起中天殿及云母堂、金华室,四年起紫极殿、玄武楼、凉风观、石池、鹿苑台,六年起西昭阳殿。至此时的平城西宫,已经粗具规模,但除皇后之外的妃妾皆住土屋,年幼的皇子们大约随母亲居住。妃妾皇子所居,与皇帝居处朝堂为“西宫”相对,应在宫城之东,可统称为“东宫”。这种状况到明元帝时延续未变。如道武帝天赐六年(409)崩于西宫“天安殿”后,明元帝“始居西宫,御天文殿”,泰常八年(423)“帝崩于西宫”。
太武帝即位后,对平城宫进行了大的修建。始光二年“营故东宫为万寿宫,起永安、安乐二殿,临望观,九华堂”[1]70。这里的“故东宫”即是明元帝、太武帝父子两人即皇帝位前的“东宫”。在原“东宫”基址区域内营建的永安、安乐二殿,是在天华殿以东的扩展营建,永安殿就此成为拓跋焘及文成帝前期的主要朝政大殿(24)如高允谏文成帝起太华殿曰:“臣闻太祖道武皇帝既定天下,始建都邑。其所营立,非因农隙,不有所兴。今建国已久,宫室已备,永安前殿足以朝会万国,西堂温室足以安御圣躬,紫楼临望可以观望远近。若广修壮丽为异观者,宜渐致之,不可仓卒。”可知,太华殿建成以前,永安前殿为大朝正殿。参见:魏收.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1073.。文成帝即位后,于太安四年(458)起太华殿,此后太华殿便成为文成帝、献文帝乃至孝文帝前期的主要朝政大殿。
和平六年(465)五月癸卯,文成帝崩于太华殿,随即发生了乙浑之乱:“高宗崩,乙浑专权,隔绝内外,百官震恐,计无所出。郁率殿中卫士数百人从顺德门入,欲诛浑。浑惧,逆出问郁曰:‘君入何意?’郁曰:‘不见天子,群臣忧惧,求见主上。’浑窘怖,谓郁曰:‘今大行在殡,天子谅暗,故未接百官,诸君何疑?’遂奉显祖临朝。”[1]347
平城宫主殿为前后殿制,文成帝“崩于太华殿”,实则是崩于寝宫太华后殿,乙浑“奉显祖临朝”,是将献文帝引至太华前殿,如皇兴五年(471)孝文帝“即皇帝位于太华前殿”。那么,献文帝在被奉往太华前殿前,必然是与冯皇后一起守护在后殿文成帝侧。乙浑“隔绝内外”,大约是将太华前后殿之间封锁,在前殿的朝臣无法知晓后殿帝、后、太子的情形。而在平定乙浑之乱后,冯太后既临朝听政,当以仍寝居太华后殿为便。献文帝虽年幼,但既是皇帝,太华后殿自然也是他的寝宫。太华后殿既为冯太后与献文帝之寝宫,正可以被称为皇极所在的“紫宫”。由是则所谓孝文帝生于平城紫宫,极有可能实指太华后殿(25)笔者曾推测“紫宫”可能为太和殿东北之“紫宫寺”,当时对这一问题未能深入探究,颇觉未安,此文特加更正。献文帝本居于太华殿,禅位后徙居崇光宫,但原来的永安宫仍可能是其寝宫,最后也是“崩于永安宫”。冯太后自平定乙浑之乱临朝听政,至孝文帝出生后因躬亲抚养而“不听政事”期间,只有居于太华后殿才能确保权力的掌控。直到太和元年起太和、安昌二殿后,冯太后才以之为主要寝宫。参见:刘蓉.文明冯太后与孝文帝母子谈再论[J].西北大学学报,2022(4):57.。
献文帝暴崩,平城宫中应该是并不太平,所以才有“六月甲子,诏中外戒严,分京师见兵为三等,第一军出,遣第一兵,二等兵亦如之。辛未,太上皇帝崩。壬申,大赦,改年。大司马、大将军、安城王万安国坐矫诏杀神部长奚买奴于苑中,赐死”[1]142等变故。万安国为献文帝宠幸之臣,“安国少明敏,有姿貌。以国甥,复尚河南公主,拜驸马都尉。迁散骑常侍。显祖特亲宠之,与同卧起,为立第宅,赏赐至巨万。超拜大司马、大将军,封安城王。安国先与神部长奚买奴不平,承明初,矫诏杀买奴于苑中。高祖闻之,大怒,遂赐安国死。年二十三”[1]804。史官认为孝文帝只知“笃孺子之慕”,为冯太后服丧尽哀,却“忘祖考之业”,不能为献文帝申冤,指责其“未能述宣《春秋》之义,而惩供人之党”,其中“供人”向来无人注意,据《魏书·皇后传》,“供人”实为宫内女官:“高祖改定内官,左右昭仪位视大司马,三夫人视三公,三嫔视三卿,六嫔视六卿,世妇视中大夫,御女视元士。后置女职,以典内事。内司视尚书令、仆。作司、大监、女侍中三官视二品。监,女尚书,美人,女史、女贤人、书史、书女、小书女五官,视三品。中才人、供人、中使女生、才人、恭使宫人视四品,春衣、女酒、女飨、女食、奚官女奴视五品。”[1]321-322
慈庆初入宫时“掠没奚官”,为五品,负责后宫医药、丧葬等杂事。到承明元年大约已升至四品“供人”。当时朝臣有认为献文帝是被冯太后鸩毒而亡的,那么为太后实行这一方案的大约就是后宫这些女官,即《魏书·天象志》所称“供人之党”,慈庆或许就是其中执行者之一。因此冯太后去世,虽然孝文帝并未“惩供人之党”,但慈庆毕竟失去了冯太后庇护,为求自保而“固求出家”,且出家不出宫,仍在太后生前礼佛的“紫宫寺”为帝室祈福,似是合乎情理的。否则,我们很难想象一个宫女出家的佛寺,能被称为“紫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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