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肖帆
(中国人民大学 哲学院,北京 100872)
在西方现代社会,资本表现为“普照的光”,成为统治社会的基本原则。从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来看,资本成为具有主体性的存在,能够实现价值的自行倍增,人反而沦为价值增殖的手段。如何认识资本的主体性成为现代社会追求人的解放过程中的关键问题。对此学者们普遍认为资本通过攫取人的主体性,导致了物的人格化和人的物化。但物如何能够实现人格化,人如何被物化,这个过程未能充分揭示。只有回到资本与雇佣劳动的关系,分析资本成为主体以及劳动者丧失主体性的过程,才能为人扬弃资本的主体性提供现实的途径。
一般而言,人或物具有主体性意味着它能以自身为根据,实现自我满足。资本具有主体性,即资本表现为以自身为根据,实现自我生产。资本实现自我生产不是指再重新生产出物质形态的资本,而是指实现价值的自我保存和增殖。
从资本的物质规定而言,资本只是一定量的对象化劳动。如果只考虑资本的物质规定,那资本就被理解为自然存在的物。马克思之前的经济学家如斯密、李嘉图等都存在将资本只看作是积累的劳动。在他们看来,“猎人的弓箭”、“渔人的独木舟”等都是资本。但是,就资本的物质规定而言,资本在生产过程中并不具有能动的生产性,反而劳动者在生产过程中表现出能动的生产性。因为就物质生产而言,资本只表现为客观存在的物,表现为被劳动加工的对象。“资本在劳动面前表现为被动的东西,资本的被动存在作为特殊实体同造形活动的劳动发生关系。”[1]256劳动者在劳动的基础上表现出能动的生产性,消费原料和工具,最终生产出与原有生产资料形态不同的产品。因此,作为生产资料的资本不仅在生产中无法保存自身,还会被劳动者所消费和改变。
资本“自给自足”的主体性是基于资本的形式规定性,即价值而言的。之所以要从价值方面进行分析就在于,资本的物质规定并不是资本的本质规定。资本从其本质而言不是物,不是一切时代生产条件的必然要素,它还具有特殊的形式规定。抛开资本独特的物质规定,不管是作为货币形态的资本,还是生产资料而存在的资本,资本代表了一定的价值额。价值作为抽象的人类劳动的体现,从其出发可以切入对资本增殖自身、即资本主体性的认识。如马克思所言,“要阐明资本的概念,就必须不是从劳动出发,而是从价值出发”。[1]215从形式规定而言,资本的主体性内涵首先意味着资本要实现价值的自我保存。以生产资本为例,它作为一定的价值额在生产前后经历了形态的变化,但价值保存了下来。价值保存了自身,实际也就意味着资本保存了自身。但是,如果资本只能保存自身的价值,资本还不能称其为资本,资本的主体性自然也就无法得到彰显。马克思之所以认为资本的主体性不能仅仅满足于价值的自我保存,是因为货币作为一定的价值额,它在简单流通过程中也能保存自身的价值。在简单流通中,价值以货币和商品为载体,经过与货币与商品的不断交换而实现自身的保存。因此,资本的主体性不能只满足于价值的保存,同时必须能够增殖价值。
如上所言,货币在流通过程中也能实现自身价值的保存,但仅仅作为流通手段的货币并不等同于资本。货币-商品-货币的流通过程,从本质上而言是无意义的流通过程,因为价值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由于价值本身代表一定量的抽象劳动,因此从货币到资本的质的飞跃只能是价值的量的积累。资本作为资本,它内在要求价值的保存和增殖。能否实现价值的保存和增殖是货币能否质变为资本的关键。“资本的合乎目的的活动只能是发财致富,也就是使自身变大或增大。”[1]228由此而言,资本的主体性表现为资本在价值的保存和增殖过程中的能动的生产性。资本的主体性不仅要能够保存价值,更重要的是要能够增殖价值。
不仅如此,资本的主体性内涵必然要求价值的保存和增殖是资本以自身为根据的、自为的生产性。“它自己的生命力只在于此;它只有不断地自行倍增,才能保持自己成为不同于使用价值的自为的交换价值。”[1]228资本成为主体意味着劳动的客观条件取得了主体的存在,而劳动能力成为对这些客观条件而言的中介和手段。从劳动过程和价值增殖过程的统一而言,资本的主体性体现在资本将劳动的创造力变成自身的力量,从而将价值的保存和增殖表现为自身的特性。“劳动的客观条件取得了与活劳动能力相对立的主体的存在——从资本变成资本家;另一方面,劳动能力与它自己的条件相对立的单纯主体的存在,使劳动能力具有对于这些条件来说只是无所谓的客观形式。”[1]454
总体而言,资本的主体性内涵就在于代表一定生产关系的物具有了能动的生产性,并且它可以实现自身价值的保存和增殖。这也就是马克思所说的,资本从资本变成了资本家,资本家成为资本的人格化代表,资本表现为“具有自己的意志和利益的人格化,同工人的人格相对立”,[1]443而劳动者及其劳动能力成为资本的客体。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从资本的本质而言,资本不是物,它只是特定的生产关系的表现。从这个角度而言,资本具有主体性意味着资本所代表的这种生产关系的原则成为主导原则,这个原则即价值增殖原则成为整个生产过程,甚至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主导原则。也就是说,一方面,资本的主体性内涵在于代表特定生产关系的物具有能动的生产性,它以自身为根据,实现价值的自行倍增;另一方面,它也意味着价值增殖成为资本主义生产的主要目的,成为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普照之光”。
资本主体性的内涵表明资本在价值生产过程中将劳动的生产力表现为自身的力量,由此实现了物的人格化和人的物化。资本何以将劳动的生产力表现为自身的主体性基础成为关键问题。揭示资本主体性的形成过程有助于彻底理解资本主体性的内涵和特征。事实上,资本成为主体性的存在与资本-雇佣劳动的关系分不开。
资本与劳动力商品相交换为资本成为主体提供了前提条件。二者的交换为资本占据劳动创造的价值提供了前提。从根本上而言,只有劳动才能创造价值。从预付资本价值构成的三个部分来看,原料的价值和劳动工具中的价值不可能发生增殖,因为它本身就是一定量的对象化劳动,代表一定量的价值。唯一可能产生价值变化的是劳动力商品,它的使用价值是活劳动。在生产的过程中,活劳动可以创造出新的价值。资本价值增殖的奥秘就在于,资本将劳动创造的部分价值据为己有,以此实现自身价值的增殖。在马克思看来,资本家支付给劳动者的工资只是劳动力商品的价值,而其大小等于维持劳动者基本生存所需要的劳动资料的价值和劳动者的培训费用等。但是,劳动力商品在使用过程中可以产生出比自身价值大的价值。因此,资本与劳动力商品的交换就为资本剥夺劳动创造的价值提供了前提。不仅如此,由于劳动以雇佣劳动的形式存在——这种劳动的特点在于除了自身劳动力以外一无所有——劳动者就不得不将自己的劳动力出卖给资本家。资本家又以工资的形式为劳动者支付了一定的报酬,导致劳动力成为资本的因素,劳动的生产力表现为资本的生产力,劳动的主体性表现为了资本的主体性。
资本与劳动力商品交换完成后,劳动在生产过程中对资本的实质从属导致资本彻底表现为生产过程的主体。在资本主义生产的早期阶段,劳动对资本表现为形式上的从属。在这个阶段,劳动者在形式上从属于资本家的规训,但实际上在生产过程中具有较大的自由和能动性。如马克思所言,形式从属“只是物质性的,在形式上是自愿的,涉及的只是工人和资本家在生产过程本身中的地位。”[2]285机器大规模应用后,劳动在工艺上发生了变化。机器作为“劳动体系”,成为生产过程的主要“动力来源”,而工人变成了生产的旁观者。“这个体系的统一不是存在于活的工人中,而是存在于活的(能动的)机器体系中,这种机器体系同工人的单个的无足轻重的动作相比,在工人面前表现为一个强大的机体。”[3]91工人不再能够完整地生产商品,而只变成了其中某种片面操作的生产者。人在生产过程中对机器的依赖性导致人不再是真正的劳动过程的主体,而只是资本生产过程的旁观者。人无法控制生产过程,这个过程只是体现为机器的自行运转过程。人再也不能表现为生产过程的主体,只是生产过程的旁观者,而资本表现为具有能动性、支配整个生产的主体。
资本成为生产过程的主体并不代表资本真正实现了自身。在生产过程中,资本生产出了价值的增殖部分。但这个过程从另一角度而言是资本价值丧失的过程。在生产结束后,资本以商品的形式存在。此时的商品资本包含着比原材料更多的价值,但是它的价值只是以观念的形式存在于其中。商品资本只是观念的货币,而非现实的货币。为了重新取得价值的一般形式,资本必须重新进入流通,通过交换实现自身。重新进入流通过程实现自身的价值是资本自身的内在的要求。“如果说资本通过生产过程作为价值和新价值被再生产出来,那么,它同时也是表现为非价值,表现为还要通过交换才能实现为价值的东西被再生产出来。”[1]383
商品向货币的转化是资本实现自身的内在要求,在流通过程中价值增殖的实现是商品交换的主要目的。流通过程不是表现为简单的商品流通或货币流通,而是表现为资本流通。不管是商品形态的资本还是货币形态的资本,资本始终以价值的形式主导着流通过程的进行。劳动者的需要成为资本实现增殖的一个环节。价值表现为流通过程的主体,而个人成为实现价值增殖的手段。对个人而言,他只有将自己的私人劳动先转化为货币,才能购买自己需要的商品。流通过程的商品交换看似是等价交换,但其本质上已经不是等价交换。这种不平等主要是由于等价交换背后隐藏的是资本与劳动力商品交换的不平等,是工人被资本家剥削的开始。只有如此,资本才能实现自身的增殖。
经历了资本主义的生产和流通过程,价值的保存和增殖才得以完成,资本才表现为自我保存、自我增殖和自我实现的主体。不同形态的资本运动和转化构建起作为总体的社会资本,使资本主义生产过程表现为资本自身的循环。社会总资本的循环经历了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和商品资本这三个阶段的继起和运转。每种形式的资本以自身为出发点,经历形式变换后,最终又回到自身。以货币资本为例,货币资本最初从货币形式出发,在购买了生产资料和劳动力商品之后,资本以生产资本的形式进入到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在生产过程中,生产资本生产出商品,进而资本从生产资本的形式转化为商品资本的形式进入流通。在流通中,商品通过交换,实现了自身的价值,进而又实现为货币资本。经过这一轮循环后,资本又回到货币的形式,此时的资本实现了价值的自我增殖。不过资本不能停留于货币形式,它必须重新购买生产资料和劳动力,进入生产过程。因此,对货币资本而言,它会不断以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和商品资本的形态进行循环,而且每次回到出发点的货币都是包含着更大价值。资本的循环表现为螺旋式上升的过程。总体上而言,资本在这个过程中经历了价值形态的变化,但价值始终是主体,如马克思所言,“价值不断地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在这个运动中永不消失,这样就转化为一个自动的主体。”[4]179-180资本就在这样的循环过程中将自己建构为能动的主体。
从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可以看出,资本在实现自身的过程中将自身建构为整个过程的主体。经过资本主义的流通过程实现出的价值只有再次资本化从而生产出新的价值,才能证明这部分价值是作为资本而存在。由此而言,资本的主体性不仅表现为能动的生产性,而且是追求无限发展的主体性,这种主体性只有在资本主义总的生产过程中才能实现,并具有一定的强制性。
资本主体性的特征表现为以自我为根据的、能动的生产性。在资本主义社会,使用价值的生产让位于价值的生产。追求剩余价值成为资本主义生产的主要目的。在使用价值的生产中,劳动表现出具有能动性的一面,作为生产资料的资本反而成为劳动的对象和客体。但是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是使用价值的生产和价值增殖过程的统一,并且后者决定前者。在价值增殖过程中,资本将劳动视为价值增殖的手段,占有劳动创造出的剩余价值,从而使自己成为自我保存和自我增殖的价值主体。资本将自我保存和增殖的过程完全看作是资本自身的能动性。在生产过程中,资本将劳动看作是自身的附属。劳动只有对资本而言才是生产的,劳动也只有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才能实现自身的能动性。因为劳动只是以雇佣劳动的形式参与生产,劳动的方式、内容都被资本所决定,而且劳动对机器实质从属也强化了劳动在生产过程中的附属地位。这些表明劳动的生产性让渡给资本,使资本表现出以自身为根据的生产性。当商品生产出来之后,劳动不再与之发生关系。商品到货币的转换是资本的本性要求使然。资本通过商品流通实现了价值的增殖。因此,从生产过程与流通过程的统一来看,资本顺利将自身表现为能动的、可以自行生产剩余价值的主体。
资本的主体性除了表现为具有能动的生产性以外,它还表现为无限性。资本能动的生产性只能体现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资本必须不断经历资本循环,一旦资本停留于某一形态的资本而不再继续运转,它就会丧失其中的价值。由此而言,资本是“无脚鸟”,它不能停止运动,一旦停止运动,资本就不再成为资本。如果资本停留于货币形态,也就是将其从流通中抽出进行货币积累,那资本就不再是资本,甚至也不再是货币,而只是自然形态的金、银,因为它不再能够执行货币的职能。资本必须不断以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和商品资本的形态进行资本循环,这三个环节是空间上并存,时间上继起的关系,其中任何一个环节的中断都会影响到后续环节的正常进行。在这种循环中,没有绝对的起点和终点,每种形态的资本都可以作为资本循环的起点和终点,资本循环是货币资本循环、生产资本循环和商品资本循环的统一。“在循环过程中,资本不断地自我变换和自我中介,不断地再生产自身,因而具有真无限的特征。”[5]4如此一来,资本才能在不断的运动中保存自身和增殖自身,资本的主体性也必然体现为不可中断的无限性。
资本主体性的无限性实际上也表明资本的主体性只有在生产过程中才能实现,是一种过程性。资本一旦脱离资本主义生产过程,资本将不再是资本,资本的主体性自然也就不再存在。从这个意义而言,“资本主体”实际上是一种“过程主体”。资本的能动性是资本与雇佣劳动的关系所赋予的。在货币购买生产资料和劳动力商品的阶段,货币只是作为一般的等价物执行自己的职能,货币与作为生产资料的商品的交换是一种等价交换,只有它与劳动力商品相交换,货币才开始具备了成为资本的可能性。此时,货币是潜在的资本。在生产过程中,资本通过占有劳动创造的剩余价值才能产生出价值的增殖。然而剩余价值的生产也需要在流通过程中才能实现。生产过程与流通过程只有统一起来,即资本的三种形态只有不断循环,资本的主体性才能完整地表现自身。资本的主体性无法脱离资本主义生产过程而表现,其实也反映出资本必须在它与雇佣劳动的关系中才能实现自身。脱离了具体的生产关系的生产资料和货币都不是资本,都不具有能动的生产性。这也体现出资本主体性的内在矛盾,一方面,资本试图将自身表现为以自我为根据的能动的生产性,但另一方面,资本却又离不开雇佣劳动的存在,而且后者恰恰也是决定资本具有主体性的重要根据。因此,资本的主体性不是自足的,它离不开资本-雇佣劳动的关系,只有在资本与雇佣劳动的生产过程中才能得到实现,是一种过程性。
资本的主体性还体现为一种强制性的特征。在交换领域,劳动者不得不将自己的劳动能力作为商品出卖给资本家,因为劳动能力与劳动条件相分离和相对立。劳动者不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就不能满足自己的生存需要。在生产过程中,劳动者必须服从于机器的运作方式。机器规训人的劳动方式,人成为机器的旁观者。在分配环节,工人不得不服从于资本主义分配方式,这种分配方式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分配领域的表现。尽管工人的工资可能会上涨,但工资总是与劳动力价值的大小相一致,而劳动力的价值会随着生产力的提高而缩减到有限范围内。在消费环节,资本主体性的强制性主要表现为资本家致力于创造出新的需求,从而不断促进资本价值的实现。消费的对象、消费的方式、消费的主体等等都是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决定的,消费统一于资本增殖的目的,是生产环节的完成。在这些环节中,不仅劳动者需要服从资本的强制性,同时资本家也需要服从它。资本家作为资本的人格化代表,虽然他们能在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环节中更好地实现自己的需要,但是他们也必须遵从资本运行的规律。资本家不能按照个人意愿控制资本的运行,他必须按照资本增殖的目的来使用资本,推动资本无限增殖。
总体而言,资本主体性的这几个特性之间是相互关联的。资本主体性的生产性基于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它正是在与雇佣劳动的关系中,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与流通过程的统一中实现了自身。资本实现了价值的保存和增殖,并且将整个生产过程统一于价值增殖的目的。资本的生产性又是一种无限性,它必须不断地从一种形态转向另一种形态,从一个环节过渡到下一个环节,每个环节之间一旦有中断,资本都无法实现其主体性。资本主体性的这些特性中都渗透着强制性,即以追求剩余价值为目的。劳动者甚至是资本家都必须服从资本的增殖的目的。
资本作为主体始终无法脱离雇佣劳动的存在。只要劳动者作为雇佣劳动者存在,劳动者就只能成为资本的客体。这种现象是否意味着人无法摆脱被资本的统治?事实上,恰恰由于“资本主体”是“过程主体”,它无法脱离雇佣劳动而存在。因此,“资本主体”内部会存在矛盾斗争,这种矛盾关系成为“资本主体”扬弃自身,走向自我终结的内在原因。“形象地说,作为自身增殖‘主体’的资本,一方面是自组织、结构化的‘结晶体’,另一方面又是内在矛盾与持续生成的‘火焰’。”[6]35
“资本主体”追求无限发展,必须不断克服内在的有限性。这种无限性和有限性之间的矛盾根源于资本关系之中,最终会导致“资本主体”走向自我毁灭。“资本主体”追求价值的无限增殖为目的,但资本每循环一轮都只能实现有限的价值。为此,资本必须不断地进行循环运转。这个过程的矛盾表现为资本的价值增殖和价值实现之间的矛盾。资本在生产过程中生产出价值的增殖并不代表资本增殖的完成。相反,资本只有经历流通过程,通过流通实现商品交换,资本才能实现自身,实现价值的增殖。由于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与流通过程的分离,这就导致资本主义社会可能出现商品资本无法向货币资本转化的危机。如果商品能够顺利转化为货币,资本能够顺利实现自身,经济危机不会发生。但是问题就在于对资本家而言,社会消费力总是不足的。社会消费力“取决于以对抗性的分配关系为基础的消费力;这种分配关系,使社会上大多数人的消费缩小到只能在相当狭小的界限以内变动的最低限度。”[7]273社会消费力的不足就会导致资本的价值实现遇到障碍,至于是哪个资本的价值实现会遭遇障碍则是取决于资本家之间的竞争。
不仅如此,随着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资本主义生产的平均利润率会趋向下降。这个过程中会产生生产扩大与资本贬值之间的矛盾。利润率趋向降低是资本主义生产的必然趋势,尽管资本家会采取各种措施阻止利润率的降低,但这只能延缓利润率降低的趋势,并不能阻止利润率的降低。资本追求价值的增殖就需要不断扩大生产规模。资本规模的扩大会导致在同等的时间内生产出更多的使用价值,包括作为生产资料的商品。这就是说,一方面,资本生产规模扩大,为的是促使资本的价值增殖,但另一方面,可以作为生产资料的资本由于产量的扩大而会出现单个资本价值的下降,即资本的贬值。因此,在利润率趋向降低的过程中,会出现生产扩大与资本价值贬值的矛盾。资本为了增殖自身必然要不断将剩余价值资本化,进行资本积累,扩大再生产,但这个过程却会同时导致资本的贬值。
利润率下降的过程还会存在人口过剩与资本过剩的矛盾关系。随着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资本增殖所需要的可变资本相比于不变资本的增加而言微不足道,因此会产生大量的过剩人口。但是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不仅会导致人口过剩,同时也会导致资本过剩。“所谓的资本过剩,实质上总是指利润率的下降不能由利润量的增加来抵消的那种资本——新形成的资本嫩芽总是这样——的过剩,或者是指那种自己不能独立行动而以信用形式交给大经营部门的指挥者去支配的资本的过剩。”[7]279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无法理解资本主义生产中的这个矛盾现象,他们认为人口过剩就不会出现资本过剩,但事实上,二者是同时出现的。资本过剩只是资本积累的过剩。由于利润率的下降,投入新的资本之后所带来的利润与原初资本所带来的利润量等同。为此,资本家将一部分旧资本闲置下来,以便使原有资本不贬值。因此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资本只有不断地进入生产环节才能增殖,但发展到最后却导致,资本只有退出生产环节,才不至于导致资本贬值。这种矛盾必然导致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经历周期性危机。
这些矛盾最终都会由于扰乱资本流通和再生产而引起经济危机。经济危机的爆发是以极端的方式解决生产与需求不平衡的问题。在经济危机中,社会会出现厂商倒闭,生产锐减等现象,从而使生产与需求再次达到平衡,经济重新恢复正常运转。不过经济危机只是解决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的一种暂时性的方式,只要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基本矛盾存在,经济危机会周期性爆发。经济危机的周期性在一定程度上预示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束缚,资本与雇佣劳动所形成的生产关系不适合生产力的发展。当生产关系与生产力的矛盾发展到一定程度之时,就说明“资本已经不能按照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健康的、正常的’发展所需要的剥削程度来剥削劳动”,[7]284资本对劳动主体性的剥削就会走向自身的终点。
总体而言,资本作为主体只是一定生产关系赋予资本的特性。而这种生产关系只是历史的产物,其本身具有内在矛盾。资本想要追求无限的增殖,但其本身又是有限的增殖过程。资本无法克服生产关系的内在矛盾,使之与生产力相适应之时,资本关系将会走向终结。如马克思所言,“资本主义生产的真正限制是资本自身,这就是说:资本及其自行增殖,表现为生产的起点和终点,表现为生产的动机和目的;生产只是为资本而生产,而不是反过来生产资料只是生产者社会的生活过程不断扩大的手段。以广大生产者群众的被剥夺和贫穷化为基础的资本价值的保存和增殖,只能在一定的限制以内运动,这些限制不断与资本为它自身的目的而必须使用的并旨在无限制地增加生产,为生产而生产,无条件地发展劳动社会生产力的生产方法相矛盾。”[7]278-279
从资本与雇佣劳动的关系可以看出,劳动者将自己劳动力的生产性以商品的形式出卖给资本家。于是,在生产过程中,劳动力的生产性转移到了资本之上,资本表现为自我增殖的主体。资本试图将这种能动的生产性表现为自身的特性,但资本的主体性无法脱离雇佣劳动而存在。这表明资本的主体性只是一种“过程主体性”,它并不是真正以自身为根据的、自足的生产性。在这个过程中,资本总是力图克服与雇佣劳动之间的矛盾关系,实现价值的无限增殖。但是,如毛泽东主席所言,“对立的统一是有条件的、暂时的、相对的,而对立的互相排除的斗争则是绝对的。”[8]333资本主体性的历史性和暂时性为人追求主体性的彻底解放,使人成为真正的主体提供了内在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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