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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语语用习得中情境专用语的界定方式和分类标准

时间:2024-11-19 12:00:03 来源:网友投稿

丁安琪,储 玥

(华东师范大学 国际汉语文化学院,上海 200062)

情境专用语(situation-bound utterances)是一种约定俗成的、高度公式化的、预制的语用单位,通常与标准化的交际情境相关联,且具有一定的文化特定性。[1]如英语情境专用语“welcome aboard”仅在搭乘飞机或火车时被使用,汉语情境专用语“吃了吗”则通常用于打招呼这一情境。情境专用语一词最早由Istvan Kecskes 提出,作为Kecskes 所提出的英语公式化语言连续统中的一个重要范畴,情境专用语之所以与惯用语(如“kick the bucket”)、固定语义单位(如“after all”“to tell you the truth”)等其他公式化语言区别开来,是因为它们具有高度依赖于交际情境的本质特征。[2]情境专用语这一概念的引入对于进一步理解与分析公式化语言在跨文化交际中的作用具有重要意义。

正如第二语言(后文简称二语)习得领域的普遍共识,公式化语言(formulaic sequences)被认为是语言使用的核心和灵魂之一。即使非母语者所掌握的语法难度和词汇量与母语者相近,但由于其公式化语言能力的欠缺,他们的语言听起来通常不像母语者那样“地道”。近年来,对公式化语言的重要组成部分——情境专用语的研究在二语习得领域引起了越来越多的关注。正如Kecskes 指出,情境专用语的使用在学习者二语语用能力的发展中扮演着关键角色,因为它们通常表达在特定的社会情境中人们期望说的话,同时体现出在特定的言语群体中什么样的语言表达被认为是合适的[3]71,情境专用语所具有的情境交际功能以及其代表的社会文化概念一并决定了其在二语语用习得研究中的特殊地位。

目前,国外学界针对二语习得中情境专用语相关问题的研究已经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但国内目前对于汉语情境专用语的理论探讨还不够充分,在汉语情境专用语的界定与分类问题上现有研究尚未达成统一结论,从而导致实证研究中对具体情境专用语的选用存在分歧。例如Gong[4]36与Zhou[5]72持不同观点,Gong 认为“有病呀”“想得美呀”不受到特定情境的制约,因此不应被视为情境专用语,Zhou 却将二者纳入情境专用语范畴。而Yeh 则将“我们这个房子是一般的”这一并不高度预制的句子视为情境专用语。[6]15

产生分歧的原因有以下三方面。一是尚未厘清情境与功能的关系。情境性是情境专用语的本质特征,明确情境专用语的情境与功能的关系是对情境专用语进行分类的基础,也是决定二语学习者习得顺序的重要因素。二是忽视了汉语与英语情境专用语的差别。英语与汉语无论是在社会文化背景还是在公式化语言的演变模式与表达偏好上都有着一定的差别。因此,在界定汉语情境专用语时不能完全套用英语情境专用语的界定标准,应根据汉语特点,从操作层面对英汉情境专用语的语言表现形式进行区分。三是模糊了情境专用语与汉语其他公式化语言的区别。应在追溯汉语情境专用语语义来源的基础上,比较情境专用语与其他汉语公式化语言的区别性语义特征,明确汉语情境专用语的具体范畴。

本文将厘清情境与功能的关系,规范汉语情境专用语的语言形式,分析语义来源及特征,进而从语用、语形和语义的视角确定汉语情境专用语的范畴和分类标准,以期为今后汉语情境专用语的实证探究提供参考,促进在二语语用习得领域内对汉语情境专用语展开更加深入的研究。

(一)什么是情境

情境专用语的“情境关联性”是其本质特征,因此对于情境的理解以及操作性定义是对情境专用语进行界定与分类前需要明确的基本前提。

情境是使交际过程中的参与者能够进行互动,并使其互动的语言表达易于理解的背景环境。[7]与情境专用语高度关联的情境是约定俗成的、反复出现的标准情境,这些情境兼具规律性和可变性。Allendorfer 认为在现实世界中,潜在的情境数量即使不是无限的,也是巨大的,且存在着很多互相影响的潜在因素。[8]14因此Allendorfer 在操作层面选择将情境等同于更为具体的场景。他参考语用学中对scenarios 和frame 的研究,认为情境主要包括以下4 个要素:背景(包括时间、天气、前提事件)、参与者(包括说话者与听话者的身份关系、权力距离、亲疏关系)、地点和动机,这为在操作层面控制情境专用语中的情境因素提供了一种更为便利有效的方法。本文认同Allendorfer 对于情境的操作性定义,因为这种定义方式可以将与情境专用语关联的情境限制为场景构建中已经明确的影响因素,排除一些不可预见的外部影响因素和不确定性。在这种视角下,情境这一概念只强调了与情境专用语相关的细节信息,这些情境相关的信息构成了一个由该语言社区的所有成员所共享的框架,情境专用语就由这个框架中具体的某个细节(可能是某个子事件或某种人物关系)反复被唤起。在对特定语言中的情境专用语进行穷尽式汇总的过程中,可以从操作层面将该语言社区成员所共享的背景、参与者、地点和动机因素作为判断情境的标准。

而在分析具体的交互文化交际过程时,则需要考虑交际双方的知识背景,根据Kecskes 的意义动态模型(Dynamic Model of Meaning)[3]136-150,一个标准的情境应当既包含参与者先前的知识背景,也包含当下即时的知识背景。当进行交际的双方都并非该语言社区成员时,即使交际情境中的背景、参与者、地点和动机四因素都由交际双方共享,先验知识的差别也使得该交际过程不同于母语者的交际过程,因此需要具体过程具体分析,在原本情境框架的基础上进一步考虑个体的知识背景因素。

(二)情境与功能的关系

1.情境与功能的凸显程度和数量

Kecskes 强调,情境专用语与规定其含义的特定情境的联系非常重要,因此相较于字面组合意义,情境专用语的功能—情境义(functional-situational meaning)是其最显著的意义。[3]124在具体的解释中,Kecskes 并没有区分情境专用语的功能义和情境义,而是根据情境专用语所具有的情境义或功能义的凸显程度不同进行区分。

Kecskes 等基于英语情境专用语的表达频率、情境的性质及其文化地位筛选出了十个典型的情境专用语:“You bet”“Here you go”“Give me a break”“Get out of here”“Come again”“Take a seat”“How are you doing”“No problem”“Be my gues”“What’s up”。[9]这十个情境专用语都具有功能—情境义,但是在凸显程度上有所不同,其中“Be my guest”“Take a seat”“What’s up”的情境义十分凸显,而“No problem”显然更多受到功能制约。由此可见,Kecskes 将功能义凸显的情境专用语也纳入了典型情境专用语的范畴。

任何一个情境专用语都同时具备情境义和功能义,但二者的被凸显程度不同,数量也不固定,主要有以下三种类型。一是某个情境专用语可以与无尽的情境相关联,但只能表达一个功能。如“再见”,“再见”可以在任何地点、时间由任何身份的说话者使用,表示告别这一个单一的功能,因此“再见”是功能义凸显的情境专用语;
功能义凸显并不代表不特定于情境,具体情境可以有多个,但这些情境必然具有共性特征。二是某个情境专用语可以表示特定的一个或几个情境义及功能义。如“没有什么菜”只能出现在请客吃饭这一情境中,表达谦虚的功能,“没有什么菜”就是情境凸显的一个情境专用语。三是某些情境专用语虽然与不同的情境关联,但表达相同的功能。如“到哪里去呀”“你吃了吗”“你好”等都凸显了打招呼这一功能,但它们对于上文提到的情境的4 个要素“背景、说话者、地点和动机”的要求存在差别:“到哪里去呀?”的地点一般是在马路上或发生在行走过程中;
“你吃了吗?”的时间背景一般是在饭点附近(不会在晚上十点使用);
“你好。”相比于前面两个情境专用语,要考虑说话者之间的熟悉程度,一般只在较陌生的说话者之间使用。

2.操作层面的情境与功能

无论是从情境专用语情境和功能的凸显程度还是从二者的数量来看,每一个情境专用语的情境义与功能义的关系都是较为复杂且灵活的,且对情境义或功能义的凸显程度做判断时具有一定的主观性,很难以统一的标准将二者清晰地区分开来。因此,在进行操作性定义时,为尽量全面考量情境专用语连续统中的所有子集,便不对情境专用语的情境义与功能义作区分,将部分功能义凸显的非典型情境专用语也纳入情境专用语的范畴。

然而这种综合性的操作性定义方式不代表将情境专用语的功能义作为界定情境专用语的首要标准以及分类依据。Ambele 的实证研究中预先设置了包含道歉、回应恭维、提出请求、问候和介绍这5 个功能的具体场景,然后根据场景设计特定的情境专用语填充测试。[10]Yeh 整理出5 套汉语教材中的178个情境专用语,并将其划分为10 种言语行为(如打招呼、礼貌要求、询问等)。[6]27这些方式其实是从功能义出发,再赋予功能以特定情境,这种方式可能会导致研究者忽视情境专用语的情境性。

(一)多词结构

作为公式化语言,情境专用语由多个词语构成的特征毋庸置疑。Kecskes 将情境专用语描述为预制的语块(prefabricated chunk)、多词搭配结构(multiword collocation)等[3]105,从形式上规定了情境专用语作为多词结构的基本特征。然而,即使在英语情境专用语研究中,多词结构也并未成为研究者筛选英语情境专用语的必要标准,部分研究者仍将部分独词列入情境专用语研究范畴。Allendorfer 指出,一些情境专用语惯例化的过程可能会导致其多词结构演变为单个词语,如“goodbye”最初是由多词结构“god be with ye”演变而来,虽然惯例化的过程改变了其语言形式和部分语用功能,但“goodbye”的高度惯例化以及其与特定情境的强关联性决定了其具备作为情境专用语的必要条件。[8]49因此,“goodbye”这一类由多词结构演变而来的词语可视为情境专用语的缩略形式,并不符合一般复合词的构词规律,可以作为特例被纳入情境专用语范畴,采用情境专用语的教法进行教学。

在汉语情境专用语的研究中,同样也存在类似的分歧。汉语中存在一类特殊的词——离合词。离合词是介于词与语之间的单位,其两个语素之间的关联不像“再见”“谢谢”这类词中的两个语素一样关系紧密,在中间插入别的成分后并不影响其语用功能的表达,如“请便”“借光”这两个离合词,在语义上可以等同于“请您的便”“借您的光”。由于这种松散组合的特性,在二语教学中,离合词的教学方法也不同于普通词汇,一方面在其中插入别的成分时,要将离合词拆分成两个部分进行理解;
另一方面也不能忽视其作为一个词的整体性。考虑到教学的特殊性和复杂性,也为了更好地促进离合词教学方法的探索,便将汉语中具有情境专用语其他特征的离合词也视为具有多词结构特征的情境专用语。

此外,Allendorfer 还认为一些与情境密切相关的词语如“Boo”“Surprise”“Halt”“Freeze”,甚至拟声词“Ka-ching”都应被纳入情境专用语研究范畴。但是,拟声词不具有语用功能,更不与某个特定的具有常规性的情境产生关联,这违背了情境专用语的定义标准。其次,“Surprise”“Halt ”“Freeze”等词汇虽然具有情境性,但是其意义是作为词传递的,二语学习者在习得该类词时不会因其字面义与情境义有区别而产生误解,从教学层面上说,“词”和“语”在二语教学中遵循了不同的路线,教师应将其作为词汇进行教学,这与公式化语言的教学有所区别。

总的来说,为了便于情境专用语相关研究的开展,最终达到帮助学习者更高效地、更准确地掌握这种地道的表达方式的目的,应将多词结构作为情境专用语区别于一般词语的重要特征,同时允许部分特殊形式的词语作为非典型成员进入情境专用语连续统。

(二)独立成句

Kiefer 认为预制化的表达在日常话语中的重要地位模糊了词和句子之间的界限。[11]作为预制的语用单位,情境专用语不同于自由生成的句子,因此在语义上更类似于一个词汇或固定短语,需要学习者进行整体记忆。那么情境专用语在语法功能上是扮演一个词还是一个句子的角色呢?

在Kecskes 有关情境专用语的阐释中,是否可以独立成句并未作为一个需要专门讨论的问题出现,但独立成句似乎被作为了情境专用语的一个默认前提。Kecskes 提出的公式化语言连续统中,除情境专用语外的其余4 类都存在不能独立成句的例证,如语法单位(如“going to”)、固定语义单位(如“suffice it to say”)、动词词组(如“put up with”)、言语公式(如“going shopping”)和惯用语(如“kick the bucket”);
Kecskes 在阐释会话惯例(Conversational Routines,包括固定语义单位、言语公式、情境专用语)时也指出,情境专用语不同于不可独立成句的话轮转换语、内部和外部修饰语、话语标记语、连接词。[3]124因此,独立成句也是情境专用语区别于其他会话惯例的重要特征,同时该特征也符合情境专用语作为一个语用单位,在交际中可以被独立使用并能表达完整的语义、起到相应语用功能的要求。

现有研究中,大多研究英语情境专用语的学者默认独立成句为情境专用语的基本特征之一[12-14],但有部分汉语情境专用语研究者将不能独立成句的短语也纳入了情境专用语范畴,如Zhou 列举的情境专用语“做好事”只能作为句子的成分[5]72,并非是一个可以独立使用的语用单位,不应被视作情境专用语。

由于汉语的特殊性,需要额外对汉语中的“句子”这一概念进行特别说明:汉语中的句子从结构上可以分为复句和单句,构成复句的分句虽不可独立使用,但可以表达相对独立且完整的意义,因此汉语情境专用语独立成句的“句”应当包括分句,如“丑话说在前头”,用于说话人提醒听话人,自己即将要说不中听的话的情境中,起到表达说话人不满情绪或避免发生矛盾的语用功能。

(三)形式变体

相比于其他语言,汉语情境专用语表现出了更多的可变性。如Gong 认为汉语中存在这样一个框架性的结构:“你+[CLAUSE]”,用来表示问候这个语用功能,这个框架性结构的可填充部分由说话者根据交际情境中的具体因素(比如时间、地点、双方的亲疏关系)进行选择,但所表达的语用功能不变,如“你吃了吗”“你好吗”“你到哪儿去”等都可以用于打招呼的场景。[4]33

参照Gong 的观点,可以用类似的方法分析汉语中的特殊结构——框式结构(如“在X 中”“看把你X的”)。框式结构具有相对固定的语义,即无论替换项如何变化,整体结构表达的语义不变,部分框式结构可以与特定的情境关联,可以表达固定的语用功能,如“碍X 什么事”表示不满,“有X 这么Y 的吗”表示责备,“没什么好X 的”表示谦虚。因此,这些具有情境、功能意义且可以独立成句的框式结构也属于情境专用语的范畴。

综上所述,汉语情境专用语的语言形式须为多词结构、能够独立成句、具有形式变体,同时允许非典型成员的存在。

(一)情境专用语的区别性语义特征

1.情境专用语和惯用语的语义来源比较

从语义层面确定情境专用语的范畴需要将其与其他公式化语言的语义来源进行比较,确定情境专用语的区别性语义特征。情境专用语能区别于其他公式化语言形式而成为一个单独的范畴,就是由于其语义的特殊性。情境专用语的语义来源非常丰富,包括了人的3 种认知机制:隐喻、转喻和传统知识。[15]1003 种机制的区别如下。

由于一些情境专用语的情境义是由字面义演化而来,因此可以借助认知语义学中分析隐喻的源域和目标域的方法分析情境专用语。[16]如“找你算账”“脸都被你丢尽了”“小菜一碟”等,通过“算账是争论”“脸是尊严”“菜是事件”这些隐喻机制,将源域的具体概念投射到目标域的抽象概念上,进而完成与字面组合意义无关的情境意义的表达。

如果说隐喻机制借助的是两个认知域之间的相似性,那么转喻机制则体现了一个认知域中两个概念之间的相邻性(相近性),汉语中的转喻也可以称作借代。如情境专用语“先走一步”中“走”的动作指代了“提前离开”这一行为,同样“留步”中“步”指代主人远送的行为,由事件中的一个元素指代整个事件。

隐喻和转喻的语义来源机制使得这一部分情境专用语和惯用语之间存在很大的相似性,惯用语也通过隐喻和转喻的手段获得意义(“如侃大山”“磨洋工”),且二者都失去了字面的组合意义,语义完全不透明。但二者最大的区别在于,惯用语的语义并不特定于情境,其使用并不受到某类情境的制约,而情境专用语则恰恰相反。

另外,不同于惯例语的是,情境专用语还有一种特殊的语义来源机制:约定俗成的、常规的知识。这个知识概念系统由某一特定文化内的人共享,一个既定的知识领域通常可以以直接的方式促成特定的意义和功能表达。虽然源于常规知识的情境专用语既不是隐喻的也不是转喻的,但它们中同样存在无法轻易被二语学习者理解的部分,例如“瞧你说的”,并非是要求听话者看看自己说了什么,而是表达说话人对听话人观点的不认同,常常表示谦虚。对汉语常规知识不了解的汉语学习者很难理解这个情境专用语的功能。这种特殊的语义来源机制决定了情境专用语不同于惯例语的区别性语义特征。

2.情境专用语和其他公式化语言的区别

除了与情境专用语最易混淆的惯用语之外,其他公式化语言与情境专用语也有不同程度的交集。Kecskes 指出,所有公式化语言都具有约定俗成的含义,并且他们的使用都具有可预测性,但是他们在语言社区中的规约化程度有很大差别。[15]95

在Kecskes 提出的英语公式化语言连续统的假设中,连续统从左至右分别为语法单位(如“going to”)、固定语义单位(如“as a matter of fact”“suffice it to say”)、动词词组(如“put up with”)、言语公式(如“you know”)、情境专用语(如“welcome aboard”)和惯用语(如“kick the bucket”)。在这个连续统中,越向右移动,字面组合意义和实际情境意义之间的差距就越大,语义透明度就越低。语法单位位于连续统的最左端,因为其语义透明度最高;
动词短语位于连续统的中段;
惯用语(如kick the bucket)位于连续统的最右端,因为其语义透明度最低;
而情境专用语的语义透明度高于言语公式,但仅次于惯用语。汉语中的公式化语言则与英语存在较大差别,Kecskes 认为汉语中的公式化语言包括谚语、成语、惯用语和情境专用语。[17]Gong 据此提出了汉语公式化语言连续统的假设,根据语义透明度由低到高连续统上从左到右的顺序为谚语、惯用语、情境专用语和成语。[4]11

但这容易导致汉语情境专用语与其他汉语公式化语言范畴的交叉关系被忽视,因此,汉语公式化语言的连续统不能完全参考英语的模式。如汉语中的成语大多来自于古代经典著作和历史故事,表义凝练精辟,被大多学者视为公式化语言中单独的一类。[18]但事实上,部分成语与特定情境高度关联且不来源于历史著作或典故,却具有和情境专用语相似的特点,如“一帆风顺”“一路平安”,这两个成语就多作为对即将出门远行的人的祝福语被使用于告别的情境中。因此,成语与情境专用语的重叠部分使得部分成语同样可以被视为情境专用语。

同理,对比汉语情境专用语和其他汉语公式化语言,可以得出如下结论:汉语情境专用语与谚语、惯用语界限清晰,与成语有交叉部分。

具体来说,情境专用语与成语的关系——成语中情境意义凸显的也算作情境专用语。如“一路顺风”“谢天谢地”。

情境专用语与惯用语的关系——惯用语通常为三个字,是通过隐喻、转喻等方式获得意义的,且基本失去了字面组合意义;
但是惯用语不与特定情境关联,在任何语境中都可以使用,不具有预测性,因此与情境专用语泾渭分明。

情境专用语与谚语的关系——谚语表达智慧、经验和传统观点等,不与特定情境关联,所以谚语一律不算情境专用语。

(二)情境专用语的语义透明度及分类方式

情境专用语虽然作为公式化语言中一个独立存在的范畴,但由于不同情境专用语的语义来源机制不同以及情境—功能语义凸显程度不同,不同情境专用语在语义特征和语用功能上也呈现较大差别,对于二语学习者而言,这就可能导致不同情境专用语的习得难度不同。为了使得情境专用语连续统内部更加系统化,也为了便于情境专用语后续的二语习得实证研究,有必要确定情境专用语的分类标准。

从共时的视角看,情境专用语的语义由于来源机制不同,呈现出了不同程度的语义透明度。其中通过隐喻和转喻手段获得意义的情境专用语,其语义基本都相对不透明,而来源于惯例知识的情境专用语既有语义透明的,如“不打扰你了”“很高兴认识你”;
也有相对不透明即情境义不同于字面组合义的,如“那还得了”“瞧你说的”。更为复杂的是,部分来源于惯例知识的情境专用语拥有不止一个凸显的语义,如“想什么呢”“你觉得呢”既可能表示字面意义上的疑问语气,又可以与特定情境关联,表达否定、调侃和不满的功能。因此,Kecskes 根据语义透明度及情境—功能义的凸显程度将情境专用语分为3 类:透明语义型(plain)、混合语义型(charged)和隐性语义型(loaded)。

透明语义型情境专用语的意义可以从它们的组成成分中推测出来,其情境意义可能只与字面意义略有不同,语用扩展是最小的。

隐性语义型情境专用语最接近惯用语,它们失去了字面意义,并且通常在语义上不再透明,语用功能更加重要,字面意义则很难被回忆起来。这类情境专用语具有特定的语用属性,即使没有提供情境,这些属性也会存在。

混合语义型情境专用语介于透明语义型情境专用语和隐性语义型情境专用语之间,它可能表现出语用歧义,因为它在语用上被扩展出其他会话含义,即字面意义和情境意义同时凸显。

有学者认为,由于汉语是功能性的、意义导向的语言,多数汉语情境专用语的语用含义可以从字面组合含义中推测出来,透明语义型和隐性语义型情境专用语的界限非常模糊,因此透明语义型情境专用语并不适用于汉语,仅将隐性语义型和混合语义型情境专用语作为典型的汉语情境专用语。[5]71

诚然,作为高语境文化的代表,汉语在交际过程中的信息传递高度依赖于语境,而非语言编码本身,因此听话人不能仅仅依靠情境专用语的字面意义就能准确理解说话者的真实意图。这种婉转隐晦的表达方式使得汉语中不可避免地存在很多隐性语义型和混合语义型情境专用语。

但仍有必要区分透明语义型与隐性语义型情境专用语。因为语义透明的情境专用语确实在整个连续系统占有一定比例,如“你打错了”“但愿如此”“很高兴认识你”等,皆可以直接从字面组合义推测其语用含义,这一部分语义透明的情境专用语在二语习得难度与其他两类情境专用语有很大差距。由于非母语人士来自不同的语言和文化背景,对目标文化接触有限,因此在目的语的习得过程中,尽管他们使用了适当的目标语的语言材料,但事实上仍然是以母语概念系统思考,很难获得和母语者一样特定的社会文化经验的积累,也就几乎不可能像母语人士那样理解语义不透明的表达结构。这一点在学习者试图区分虚假亲密、权力距离、正式与非正式等情感色彩时尤为明显。对于非母语者来说,某个表达最突出的意义是这个表达 “说”了什么(语义解释),而不是它“传达”了什么(语用解释)。Kecskes 也指出,情境专用语是特定于文化的语用单位,它所代表的使用惯例是一个文化问题,它的使用只关乎恰当性而非正确性。[3]123因此,为了在教学中针对不同语言水平、不同文化背景的二语学习者,有必要对汉语情境专用语的习得难度进行阶段性划分,从而提高学习者的理解准确性和使用恰当性。在设计情境专用语教学顺序时,可以很大程度参考其隶属于3 类情境专用语的哪类,如透明语义型情境专用语可以更多出现在汉语初学阶段,而部分难度较大的隐性语义型情境专用语则可以在学习者具备一定情境专用语基础后再开展教学。

无论是从情境专用语连续统的系统性和连续性角度考虑,还是从情境专用语的二语教学角度考虑,将情境专用语分为透明语义型、混合语义型和隐性语义型都是必要且合适的。

当然,虽然规约化的过程和语义来源机制的不同证实了讨论情境专用语和透明度之间的关系是有意义的,但不应将语义透明度视为衡量习得某个情境专用语重要程度的唯一标准,情境专用语的使用频率、情境的规约化程度等都应作为确定情境专用语教学顺序的重要因素,语义透明和不透明的情境专用语都可以成为语言学习者关注的焦点。语义透明度不能决定情境专用语的地位,同样也不能决定不同语义透明度的情境专用语对学习者的重要程度,只是为划分情境专用语连续统、判定习得难度提供一定参考。

本文从语用、语形和语义等3 个方面对二语习得中的汉语情境专用语的界定方式和分类标准进行了理论探讨。首先通过解释情境专用语的“情境性”本质特征,明确了情境专用语的情境与功能的关系以及在操作层面的处理方式,为汉语情境专用语的界定和分类奠定了基础。其次,分析了汉语情境专用语不同于英语情境专用语的特殊之处,规定了情境专用语的语言形式。最后追溯了情境专用语的语义来源机制,发现汉语情境专用语与其他公式化语言的区别性语义特征,从语义层面框定汉语情境专用语的范畴,并将语义透明度作为其内部重要的分类标准。本文虽然说明了二语习得中汉语情境专用语相关的分歧,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无论是在语义透明度分类上,还是在其情境功能凸显度的判断上,仍然不可避免地存在模糊性和主观性,希望今后通过更加深入的理论探讨减少情境专用语研究领域的模糊性,进一步促进二语语用习得领域对汉语情境专用语展开更加深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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