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名
我很小的时候,心中便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叫拜城的地方。
我不知道它究竟在哪里?离我有多远?
某天清晨,我突然醒来,大声地喊出“拜城”,我年轻的父母被惊醒,揉揉惺忪的眼睛,轻轻抚摸我的头。从他们愕然的表情中,我确信,他们对“拜城”一无所知。
那时,我们居住在天山北坡一片富饶的绿洲上。说它富饶,那是后来的事。至少在我出生的那一年,这里还没有城市。
我渐渐长大,漸渐对一种叫地图的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隐约觉得,我心中的拜城就在天山的那一侧。我时常瞪大了眼睛,在印刷粗糙的地图上寻找,我甚至试用了无数个白色酒瓶的瓶底,据说它可以放大任何细微的文字或是线条。
十岁那年,我得到一架新疆甜瓜般大小的地球仪,是母亲从学校的废品堆里抢救回来的,上面有多处污迹,一处被红墨水浸染的地方,约五分硬币大小,恰恰盖住了天山南坡的大部。我猜想,拜城一定隐藏在那里。
我对地图的痴迷常常招致父亲的不满,或是呵斥,或是冷冷的眼神,更多是无可奈何的担忧。他无法理解,这个幼小的孩子为什么会如此酷爱地图?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可能并不存在的地名如此信以为真?
我的父母,那两个年轻人,从中国地图的东端一个临江的大城市跨越若干个省份,来到中国西部,来到天山北坡下的那片绿洲。那个时候,他们并不知道,拜城就在山的那一端。
我曾经妄断,他们一定也是因为拜城才来到这片曾经是戈壁荒滩的绿洲。
后来当我知道,那个十五岁的大男孩,我的父亲,因为家中生计困难,差点揭不开锅,为了一份诱人的工资,才来到天山北坡。而我的母亲,因为没能进入她热爱的剧团,和严厉的父亲赌气,私下踏上西去的列车。这样的结果,令我十分失望。
在我成长的每一个年份,都有和拜城相关的事件发生。数十年后,我试图还原和拜城有关的记忆,极少的一部分似乎清晰,更多的已经模糊。我知道,那些似乎清晰的往事,不经意间已被记忆修饰。
1
我始终关注着天山北坡的另一端,冥想中,我无数次试图越过高不可及的天山。那里有一条大河,可能是中国最长的内陆河;
那里有一大片沙漠,是世界第二大沙漠。
拜城在哪里?或许隐藏在天山连绵起伏的褶皱带里,或许匍匐在千年冰川融水形成的某一个冲击平原上。
为什么是拜城?而不是叶城,或是塔城?在我有限的地理常识中,另外两个地方都比拜城知名。为什么是拜城,而不是其它某个地方?我无数次问自己。
1982年,海派女诗人张真消失了半年后,在复旦大学的端午诗会上朗诵了她的新作《哈巴河午夜》《去叶城的路上》。我内心隐然一震,莫不是笔误或是口误?她所谓的叶城,会不会就是我的拜城?
张真原来白皙的脸上出现了一些淡红淡紫色的斑块,她告诉我,那是高原紫外线的杰作。从叶城出发,张真的目的地是拉萨,她必须到达或是经过一个叫阿里的地方,要穿过漫长的无人区。
奄奄一息之际,一辆过路的军车停了下来,两个年轻战士面孔通红,手忙脚乱地将张真她们运上车。
去遥远的拉萨,远离尘嚣,找寻一方净土,张真选择了从叶城出发。
那是一个躁动的年代,许多人忽然发现,世界是如此之大,蜗居的现实是如此之小、如此不堪。
张真几乎荒废了她的大学时代。她最初的向往不是拉萨,是五台山,普陀山或是青城山……很快,这些名山大川被她轻易征服,她最终的目标指向拉萨。
在一册泛黄的旧书中,张真看到了李狄三。他写过《挺进歌》,“挺进!挺进!挺进!向西藏,向阿里……”1950年8月,李狄三率领150多人的先遣连,九死一生15天,跋涉1300公里雪域绝地,将一面红色军旗插在了藏北高原。
李狄三和他的先遣连比张真走得更远。张真的拉萨之行却止于无人区的某处,海拔5000多米,冻土层一望无际。从生物学意义上讲,那里是任何有氧生物难以生存的绝境。
1983年的端午诗会,主持人宣告,诗人张真因故缺席。不久,我收到张真的信息:我要去瑞士滑雪。
2
天山北坡下那片绿洲越来越郁郁葱葱。我时常在想,那一边的拜城现在是什么模样?
312国道从这座小城穿过,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载重汽车呼啸而过。它们会不会来自拜城?或者途经拜城?或者,在去拜城的路上?这样的猜测让我异常兴奋。
我确信,其中一辆汽车,可以让我抵达拜城。
1992年,从国营车队毅然辞职的国平兄拿出所有的积蓄,换来一辆半新的东风141半挂车。凭借灵巧的手艺,国平将这台老爷车修复一新,汇入浩浩荡荡的下海大军。
国平以前在国有车队,每天有固定的行程、固定的货源。现在,他的行程飘忽不定。一切都在流动,都在大范围流动。
有一次,国平突然消失了一个月。他告诉我,头一回去了南疆。我内心充满了好奇,逼迫国平将南疆之行的所有细节一一道来。
我失礼打断国平兴奋的讲述,急切地追问:“有没有路过或是经过拜城?”我失望地发现,国平的南疆之行毫无拜城的踪影。
国平每次出长途,都会邀我一起去“跑跑车”。但我对旅行,始终缺乏热情,或者,始终有一种复杂的情结。
行囊中要准备哪些物品要经过反复筛选,我总是担心会遗漏某件物品,比如,一架国产老式剃须刀,它要比当时流行的日式电动剃须刀刮得更干净、更细腻;
一双舒适的军绿色棉袜,带一双好,还是带两双?类似这样的问题,常让我纠结。
旅行尚未开始,我便会冲动地更改行程。我知道,最终的目的地一定是拜城。但我总是小心翼翼地将拜城从我的旅行终点删除。我会盲目地、甚至任性地选择一个离拜城更远的目的地。
所以,我找尽各种理由拒绝国平的邀请。实在不好推托,我便说,你如果去拜城,那我一定去。有一次,国平跑来告诉我,拜城对吗?下次可能会去拉煤。
国平出事的消息10天后才传来。有人说是在去阿克苏的路上,有人说是在去喀什的路上。后来,我从交通事故鉴定书上无意间看到,国平出事的地点位于307省道某处。
我心头为之一惊,那正是去拜城的路上。
3
拜城的信息不断向我传来,但真假难辨。
我很小就熟悉石灰的气味,那种略带涩苦的奇特气味,每次都会令我怦然心动。
最初是母亲每天把这种气味从学校带到家中。傍晚,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袖口上沾满了粉笔灰,洗手时她会轻轻地将粉笔灰掸落,
那一瞬间,无数细小的白色精灵在15瓦白炽灯昏暗的光线里轻盈地游荡,钻入我的鼻孔。那一瞬间,她不再是课堂上那个无所不知的女神,她的慈祥又梦幻般的微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据说拜城盛产这种制作粉笔的原料,或许,这也是拜城的味道之一。
我的奇想很快就被父亲否决,他十分肯定地告诉我,天山北坡的某地就有许多石灰石,这样的原料随处可见。
在我成长的每个阶段,只要一提及拜城,父亲便会拼命地打压,他总是告诉我,还有更好的地方。
父亲和母亲为了拜城争吵,大都在夜深人静时。有一次,父亲问:“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是不是着了魔?”母亲叹气:“由他去吧。”
更多的时候,更多的场合,他们靠自己青春的付出,成为一对受人尊敬的夫妻。支撑他们的,或许不是虚无缥缈的拜城,或许就是他们脚下那片真实的绿洲。
他们和那个年代他们的伙伴在天山北坡那片绿洲上白手起家,建起一座生产机制糖的工厂。每个月可以领几十元工资,可以买到必须的生活品,逢年过节可以给那个对拜城充满幻想的孩子添置一套新衣。在属于他们的那个年代,生活如此简单。
机制糖经过简单的工艺整合,压制成两公分大小的方块糖,再经过简易的包装,畅销天山南北,经久不衰。天山北坡这家机制糖厂生产的方块糖一定也销往了拜城。
1996年,父亲退休次年,这家机制糖厂陷入了困境。消息传来,父亲坦然地说:“没有问题。”但他心里稍稍有些不安。1998年,机制糖厂进入破产程序,父亲有些心疼。那些德国制造的设备在他退休那年才完成改造安装,价值数千万元。
2016年,父亲刚刚奇迹般地渡过了医生预言的五年存活期。他不顾劝阻,竭力要去参加进疆50周年聚会。半个世纪之后,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聚首黄浦江畔,他们的青春永远留在了天山北坡那片绿洲上。
父亲颤颤巍巍从聚会上回来后,已经喘不过气。他把我叫到床前,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那个地方,一直都知道。”
4
有时候,我分辨不清,我是在去拜城的路上,还是在逃离拜城的路上。
我固执地认为,对故乡的依恋,往往是惰性使然。在我精心设计的无数个去拜城的方案里,便有故乡的元素。我甚至幻想,拜城就是我最终的故乡。
填写高考志愿书时,我的视线被迫集中在中国地图的最东端。那两个来自黄浦江西岸的中年人绝不允许我的视线跳出地图上人口最密集的长三角地区,他们要把叶落归根的最后一线希望交给一个不满18岁的孩子。
我朝拜城那个方向遥视了良久,内心感到有些愧疚。我极不情愿地踏上东去的绿皮列车,朝着离拜城越来越远的方向驶去。
但拜城仍在向我召唤,我相信拜城的秘密一定深藏在某处。
1985年,我无意间听到南浔嘉业堂,内心一阵触电般的刺痛。我猜想,那些泛黄的线装书里一定藏着拜城的秘密。
从冰冷的建筑学里我只能看到灰色的未来,我开始厌倦学业,我决定要离开黄浦江畔那所最早由德国人创办的大学。
恰巧,南浔那边传来消息,嘉业藏书楼有一份短期的古籍整理工作需要一个助理。次日,我毫不犹豫地向南浔出发。
嘉业堂由南浔刘氏所建,1920年破土时“糜金十二万,拓地二十亩”。鼎盛时期,嘉业堂藏书号称六十万卷,至1949年,仅存十万余册。
也许,我在嘉业堂停留的时间太短,也许,我的古汉语水平十分糟糕,我在嘉业堂的故纸堆里并没有发现拜城的一丝踪迹。
令两个中年人始料未及的是,三年后,他们的孩子又回到了天山北坡下的那片绿洲,并在这里结婚生子。那两个中年人眼中充满了无奈、失望和愤怒。
我十分眷恋天山北坡那片绿洲上最平常的土坯房院落。天气晴朗的时候,低垂的白云触手可及,湛蓝的天空纯净得令人窒息,隔着低矮的围墙,可以看见远处白雪覆盖的天山,而山的另一侧一定是拜城。
5
我一直想去拜城谈一次刻骨铭心的恋爱,就像许多爱情的开始,就像许多关于爱情的描述最浪漫、最感人的部分,就像泰坦尼克号即将沉没时那首催人泪下的乐曲。
那些最令人心动的爱情常常与水有关。江边、湖畔,或者是天山北坡下那片绿洲上十分罕见的水潭。水或许是催生爱情最关键的元素,或许就是激发爱情的荷尔蒙。
但真实的情景是,爱情发生的时间和地点往往是不确定的。正如我想把我的第一次恋爱交给拜城,这个想法实际上很天真,甚至永远无法实现。爱情神秘的开关一旦开启,便一发不可收拾。
每次当爱情开始或即将开始的时候,我充满了恐惧,充满了不自信。我不知道该怎样与一个陌生的女子分享拜城的秘密。
建筑师南方时常以一个过来人、一个深谙女性脾性、一个采花大盗的口吻告诉我,你必须去征服,勇敢地突破她们的马奇诺防线。
1983年,我的第一次戀爱匆匆发生了,在十六铺码头。我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没有看到我心仪的竹子。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羞涩地走到我面前,准确地喊出我的名字,并告诉我,她就是竹子。
我知道,我的第一次恋爱结束了。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几封书信,几张经过修饰的黑白照片,几首浪漫的诗歌。这个真实的竹子,脸上的青春水痘还没有褪去,她甚至主动将她的马奇诺防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我面前。
无论南方怎样奚落我,我相信,我守住了一个男人最后的底线,绅士般地与竹子在十六铺码头告别。南方十分肯定地告诉我,你伤了一个女人的心,那可能是她最想得到的东西。没有什么爱情,有的只是欲望的伪装。
我后来才知道,正如南方所说,那道防线一旦突破,爱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具美妙的身体只有永远封锁在若隐若现的长纱里,才能让一个男人充满无限遐想。
或许与我有限的恋爱经验有关,我时常犹疑,拖延去拜城的时间,找出各种理由取消一次次的拜城之行。我更愿意和拜城谈一次长久的恋爱,让她的神秘留给我更多的悬念。我毫无把握,在去拜城的路上能走多远?这或许也与我一次次失败的爱情有关。
6
一个崭新的时代无法拒绝地来临,与外部世界的距离不断在缩短。在百度搜索“拜城”,有超过25万个结果;
从微信添加“拜城”,公众号包罗万象。来自拜城的信息越来越丰富。
一个湖南女孩,大学生毕业,将她的人生第一站定位在拜城。对这个湖南女孩,我充满了好奇和惊讶,她为什么选择了拜城?她是如何知道拜城的?会不会,她从小就和我一样,心中隐藏着拜城?
互联网毫不留情,一层层剥开拜城神秘的外壳。她被群山环抱,矿产极为丰富。那里有一座著名的佛教洞窟,年代比敦煌还要久远。互联网上还流传着许多关于拜城的照片,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与中国许多县城别无二致。
知道拜城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多和煤、天然气有关,那是拜城最有名的物产。这让我难以接受,甚至有一种长久被欺骗的感觉。这就是拜城?我内心充满疑虑
我不断宽慰自己,这个拜城一定不是我的拜城。我的拜城一定隐藏在天山南麓却勒塔格山的某处,一定在那里。
在天山南麓,最新的高德卫星地图清晰地将拜城定位在却勒塔格山某处,土黄色的山峦突兀地夹杂着一条东西走向的綠色地带。将拜城所在的位置用鼠标一点点放大,街道还有建筑依稀可见,绿树环绕的广场位于县城最中间。
拜城仿佛就在我的眼前,但我知道,那不是真实的拜城。
高德地图最诱人之处在于,它可以迅速抵达任何一个陌生的地方,可以精准地计算出路途时间,为你规划好最佳的路线。
天山北坡下那片绿洲,距离拜城988公里,高德地图告诉我,驾车需要11小时12分,骑行需要82小时34分,步行需要203小时48分。
去拜城的路有许多条,向西,穿过独库公路,经过乔尔玛,这两个网红地名曾让我无限遐想;
向东,翻越一号冰川,一种冒险的冲动让我对这条线路充满期待。
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或无数个方案,但又一一否定。我清醒地反复地提醒自己,我的拜城之行并非常规意义上的旅行。我向往走走停停,偶尔遇见一辆载重汽车,随手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向司机示意,再或者,有一个好心的司机愿意让我搭一段顺风车。
7
去拜城的第一步,我始终没有迈出。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拜城方向令人失望的信息不断涌来,想去拜城的念头似乎不再那么强烈。
我在天山北坡那片绿洲上悠闲地工作、生活。每天早上9点准时出门,白色衬衫没有一丝皱褶,藏青色夹克内涵丰富,简易布质公文包质朴高贵,这是本地文职人员的标配。
有时候,我错误地以为,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或者,这样的生活已经将我融化,让我无法做出新的选择。
从南浔嘉业堂到现在的天山北坡,中间相隔数十年的岁月,一些刻骨铭心的印记渐渐淡化。2020年,来自黄浦江畔的电话里出现了一些异样。
不分白天黑夜,那个女教师来电的频率不断增加,她喜欢重复地叙说某件事,但每次都会遗漏或者增加一些新的细节。回忆占据了大部分通话时间,天山北坡下那片绿洲上无数隐秘的往事被女教师动情地追回。
我深深地被感动,但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潜伏的危险。直到某天深夜,黄浦江畔的电话穿越数千公里瞬间将我唤醒。女教师满是恐惧,拖着哭腔呼唤我:“快点回来,家里面都是坏人。”我无法让她相信,那些所谓的坏人只是她的室友。她现在居住在一家环境优雅的护理院。女教师可怜地央求:“快点回来,把这些坏人赶走。”
那一年,距离女教师第一次来到天山北坡已整整67年,距离她返回黄浦江畔也有25年。
女教师在这家护理院已入住2年有余。她时常疑惑地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一次,她突然孩子般地哀求我:“带我去拜城吧。”
8
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停留,必须立刻出发,去往拜城。
为这一刻的到来,我准备了太久太久。简单的行囊,简单的告别。我要去拜城,那个与我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女人惊讶得合不拢口。我要去拜城,上司皱紧眉头,半晌不出声。
我曾经演绎过无数次离别的场面,但这一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高德地图上无数次虚拟的探路,我对去拜城的路线早已熟稔于心。去拜城的路上,指示路牌丰富详尽,沿途的风景也似乎十分熟悉。我冲动得想尽快见到那个湖南女孩,我知道,十多年过去了,她可能早已不是单身女孩。
我有意购买短途车票,在某个人迹稀少的小镇短暂停留,再继续前往拜城,这样可以反复验证我去拜城的信心。当我确定,去拜城的路已经不能回头,这一刻,我突然怀念起天山北坡下那片绿洲。
我有意识地延长旅行时间,强迫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点下车,再徒步走上一长段路,让自己暂时失去前往拜城的信心。尤其在徒步的时候,我问自己,为什么要去拜城?这个问题我已经反复问了几十年,始终没有答案。我要去拜城找寻这个答案,但这个答案不一定存在于拜城。
离拜城越近,我的心情愈加复杂,除了飞驰的载重汽车,路上的行人并不多。
一个中年妇女头发散落着,像一丛杂草,她的眼神暗淡无光,对路上的行人、车辆、路旁的树木熟视无睹。她始终保持着稳定的步伐,我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大声呼唤,试图让她放慢脚步,一股奇异的气流袭来,将我的声音稀释得无声无息。
再往前,一个长者端坐在路旁。他的气息十分均匀,长须飘曳,在阳光里透着银光。我冒昧地询问:“是去拜城吗?”老者深不可测地仰视我,似乎不屑回答。我继续唐突地问:“一路上走了多久?”老者仰天长叹。
他告诉我,十七岁那年从家乡出发。最初,他确定抵达拜城那天将完成他的成年礼。他时常迷失方向,时常原路迂回,但最终还是回到了去拜城的路上。
老者依然清澈的目光移向天山南麓深处某个模糊的方向。他似乎想告诉我,那里就是拜城。
1965年,长者出发的那一年,我恰巧出生。我与长者相遇在去拜城的路上,一阵刺骨的凉意透过夏日炽热的阳光,贯穿我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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