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志龙
“你确定不来点酒吗?”一个头发凌乱,穿着邋遢的中年男子站在厨房门廊朝客厅问着。
“不了,谢谢您,给我一杯咖啡就好。”戴眼镜的青年男子在沙发上轻声回复道。
中年男子把刚煮好的咖啡递给了坐着的年轻人,自己拿了一个空杯子和一瓶伏特加坐在了他的对面。青年男子说了声谢谢,但是眼睛却不敢直视他。他垂下了头,目光停留在茶几旁边倒了的几个空酒瓶和几沓散落的印有银行标识的信件上。
“你应该喝点酒,喝酒可以让自己不那么拘谨,会放松很多。”中年男子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搭在沙发靠背上说。
“可是,喝多了会麻痹神经,摧残意志。”青年男子说。
中年男子笑了笑,他将沾满油污的眼镜往下拉了一下,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来:鼻子好像比他的更高挺些,一张嘴就看到了那颗和自己一样向外突出的门牙,只不过他自己的那颗门牙因为长时间的酗酒和抽烟,现在已经发黄变黑。
“您在看什么呢?”青年男子问。
中年男子盯着他笑了笑,用同样的语调回道:“没什么。”
午后的阳光悄悄地爬进了屋子里,把中年男子照得年轻了几分,在阳光的映衬下,两人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厨房里的水壶在小声地咕嘟着,墙壁上的挂钟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两人在客厅里都没有说话。为了缓解尴尬,年轻人站起来准备活动一下,四处走走。他的左手滑过布满灰尘的书架,留下一道浅浅的线痕。他随便抽出了一本书。厚厚的书皮上印着“时间之城”几个大字,正下方的一排小字写着“米盖尔·切诺瓦迪”。
“这本书看起来很不错。”青年男子说。
“只是一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书而已,这样的书在这个房子里,这个世界里太多太多了。”中年男子说道。
青年男子没有理会,他把封皮的灰尘抹去,随便翻了翻,开篇的一则故事引起了他的兴趣。
这个故事发生在距离马德里65公里处的一座名叫迪波的小城市里,市中心有一座装有巨大时钟的小房子,凹凸不平的黄色墙体提醒着人们它已经存在几个世纪了。最早的时候,大家的生活作息都依赖这座时钟,所以人们也叫它“时间屋”。值得注意的是,这是一座十分特殊的时钟,钟匠需要每天在时针快要返回12位置的时候将发条重新拧好,以便它可以继续运行。对于这座城镇来说,这是一项意义重大的任务,早一点调整,发条还没有完全松动,一旦晚于12点后再调整,就会给整个城镇带来巨大的灾难。这可不是空穴来风,据说很久以前,有一个钟匠因为醉酒导致到了12点还没有拨回发条,整个小镇都震动起来,房屋倒塌,动物狂叫,大地裂开了一条口子,吞噬掉很多居民和家畜,甚至有传言说这条裂缝一直延伸至马德里市郊,震惊了整个王国。大家都认为整个事情是时间之神对他们工作疏忽的惩罚,自那之后,市政府和所有居民都对钟匠的工作重视起来,选拔钟匠也成为了一项严肃且神圣的事情,除了各种硬性的条件考核外,所有的候选人还必须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培训,培训的内容无外乎是重温这座时钟的历史和工作的职责,只有通过了考核的人才能正式成为钟匠。钟匠肩上担负着全体居民的生命和他们对正常生活的渴求,当然,一旦被选拔为新的钟匠,也意味着后半辈子再也不用担心其他事情,政府会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就这样,阿尔瓦罗通过了考核,顺利成为了新一代的钟匠。
在正式任命那天,市政广场上聚集了几乎所有的市民,市长将本市的历史、时间屋的来历,还有这项光荣且与大家息息相关的任务,通过激昂的语调、极具感染力的话语传递给全市市民。在热烈的掌声和居民们的簇拥下,阿尔瓦罗从上一代钟匠的手里接过了象征身份的复刻版时钟。
“时间守护神!时间守护神!”不知是谁起了头,广场上的人们齐声高喊道。阿尔瓦罗眼含热泪,把手里的钟表举过头顶。在太阳的照耀下,钟表外面的玻璃折射出的光线晃得人们根本看不清楚那玩意儿真实的模样。
这是一份富有满满荣誉感的工作,也是一份孤独的工作,更是阿尔瓦罗从小梦寐以求的工作。出于安全因素的考虑,政府不允许任何无关人员到访时间屋。尽管位于市中心,几百米之内都是繁华的商业街,但是为了保证没有人打扰钟匠的工作,时间屋的周围都被高高的栅栏围挡着,只有三条街外高高的瞭望塔上可以俯瞰到这座完整的屋子。在接下这个差事后,阿尔瓦罗每天都认认真真地去完成自己的工作,有时候退休的老钟匠也会来陪他,因为除了他之外,可能再也没有人理解这份差事的真正含义了。
睡得晚,起得也晚,这样的作息习惯是由工作性质决定的。每天,在太阳停在屋子的正中央时,栅栏外熙熙攘攘的人声准时将阿尔瓦罗叫醒。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一遍那座镶嵌在土墙中的时钟是否正常走着,顺便把积攒了一夜的灰土擦拭掉。阿尔瓦罗曾经和上级打过多次报告,提议将屋子重新整修一番,或者将时钟移动到其他更现代的建筑物里面,毕竟,上次因为失误导致地震事件后,这座历经不知道多少年的小破土屋又新添了几道裂痕,按照现代房屋结构标准来看的话,这明显是一座危房。可是报告在几天的审查后被打了回来,上级严正拒绝了他的要求。他们给出的理由是:经查实,自这座城市诞生起,时钟就存放在那里,如果移动,不知会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而且这也会让这座城市失去她的精神内核,迪波不再是迪波了。
看完报告后,阿尔瓦罗回想起当初培训课上的内容,脑子里也浮现出那天在市政广场上人们欢呼的场景,“时间守护神!时间守护神!”的声音还回荡在他的耳边。他把报告收了起来,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日子过得清闲自在,重复性的工作就是有点无聊,幸好老钟匠会时不时来陪他。他们会在炎热的午后躲在土墙下的阴凉处喝咖啡或者一瓶无酒精的啤酒,同时听着墙上时钟齿轮咔嗒咔嗒转动的声音。老钟匠烟瘾很大,一根接一根地抽着。他的烟瘾是在工作的时候养成的,那会儿每天只有他一个人待在这里,百无聊赖下又不能喝酒,所以香烟陪伴了他整个工作生涯。阿尔瓦罗望着满地灰色的烟蒂和还在挣扎闪烁着的红色烟头,不停地吞咽着咖啡,时不时飘来的微风让他们感到很舒服。有时候,老钟匠会讲起他当初当值的日子,阿尔瓦罗听得入神,因为再也没有比精彩绝伦的故事更能将漫长的时间消磨殆尽了。
“那会儿我还年轻,其实我都不知道我以后会干什么,稀里糊涂地就参加了这个选拔,凭着好运气,我就莫名其妙地成为了钟匠。上一任钟匠迫不及待地要退休,我当初的入职仪式也是在市政府门前举办的,只不过那会儿的市长还是另外一个,广场的地砖还是破旧的凹凸不平的石头。那个模型钟也是市长递给我的,但仪式的细节我早已忘记了,是雨天还是晴天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就是稀里糊涂地接了这份差事。”老钟匠又点燃了一支烟,吐出的烟雾被一阵风吹得四处逃窜。
“其实工作很简单,每天晚上快12点的时候把发条拧回去就好,你也就需要全神贯注不到一个小时吧,其他时间你可以睡觉,可以看书,可以围着这个小屋子走一走。每天都有人来负责送餐,而且都可以根据你的偏好来做菜。我呢,就喜欢抽烟,一根接着一根,从日出抽到日落,我也从不会去扫它们,按照市长的说法,没准儿几十年后、几百年后这些都是历史遗迹呢!”
“你喜欢这份工作吗?”阿尔瓦罗问道。
“喜欢?谈不上喜欢,”老钟匠摸出他的打火机,把抽了一半熄掉的香烟又点着了,“这只是一份工作,仅此而已。”
“可是,如果不喜欢的话,怎么能干这么长时间呢?”阿尔瓦罗又问了一句。
老钟匠刚把香烟递到自己的嘴边,又放了下来,他说:“做一份工作和喜不喜欢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和你的能力有关系,你通过了那个选拔考试,就说明你能做得了这份工作。”
“不是这样的,你要是不喜欢,你怎么能一份工作做这么长时间?”
“那是因为它收入很不错,如果这属于你对喜欢的定义的话。不过,按照你的说法,那你一定是很喜欢这份工作咯?”老钟匠问道。
“不仅仅是喜欢,我很热爱这份工作,我觉得这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你知道吗?就是你像一个超级英雄一样,需要保护一座城市,你肩上的担子很重,而这件事情,并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做得到的,需要一定的能力才能胜任这份工作。”
“噢孩子,你想多了。”说完,老钟匠扔掉手上的烟头,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阿尔瓦罗也跟着站起来,但他的眼神并没有落在已经离去的老钟匠的身上,他似乎还在想着什么,等到他回过神来,老钟匠已经走了很远。阿尔瓦罗本来还想问一问那场灾难的具体详情,因为他计划每天写写日记来记录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尽管这两件事情其实已经合成一件了。
那座时钟的指针,每天从夜深人静的罗马数字12出发,顺着转盘,再次在月色朦胧的时候回到起始的出发点。有时候在调整好发条后,阿尔瓦罗会给自己煮一杯不含咖啡因的咖啡,端着杯子坐在大钟脚下,听着天空中的星星在黑夜里窃窃私语。他也会时常幻想,有多少孩子会在这样美妙的夜晚安静入眠,而又有多少第二天要很早上班的人,指望着他能按时起床。就这样想着想着,他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阿尔瓦罗开始把每天发生的事情记在他的日记本里,比如:今天天气怎么样啦;
老钟匠今儿又和他聊什么啦;
今天外面很吵闹,旁边的商业街是不是又在做什么活动啦?瞭望塔上有几个人挥着手,好像是和他在打招呼啦;
诸如此类的事情。有一次老钟匠翻看了一下,不屑地说他写的内容如流水账一般,毫无阅读的价值,不过老钟匠又说,总该找点事儿做的,要不怎么打发这无聊的日子?
“无聊?这日子我觉得一点都不无聊。”说完,阿尔瓦罗把自己的日记本放到抽屉里,摆在那个模型钟的旁边,他整了整自己的工作服,离开了起居的小屋。
阿尔瓦罗如往常一样来回查看时钟。今晚的夜色更加静谧,只是有点风而已,在他调好发条后,天空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来,雨滴先砸在远处的瞭望塔上,进而落在时间屋的墙上,最后在一阵急促的电闪雷鸣后钻进了那座巨大的时钟里,与齿轮碰撞后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雨太大了,阿尔瓦罗在确定好指针依旧准确后也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里。
就这样过了一周,这场雨仍然没有要停的意思。因为下雨,老钟匠也没有再过来,阿尔瓦罗除了晚上12点前把发条拧好外,其余时间一直躲在屋子里写日记。他时不时地会朝窗外望去,只是外面除了栅栏就是不远处尖尖的瞭望塔。雨一直下,瞭望塔上的灯一直亮着但再没有人影闪过,栅栏外的商业街上也没了行人的脚步声。一天夜里,在他顺利进入梦乡后,突然轰的一声把他从梦里拽了出来。
阿尔瓦罗赶紧起身出去,那面承载着时钟的墙体倒塌了,时钟被摔成几块,指针也不知道被埋到了哪里,混杂着黄色泥土的雨水汇聚成了一道道瘢痕留在了钟盘上。
阿尔瓦罗吓坏了,不过良好的培训让他转眼便冷静下来。他赶紧通知了市政府,告诉了时钟毁坏的事情,他也联系了老钟匠,让他过来一起出出主意。没过一会儿,市长、老钟匠、几个专家还有其他政府部门的人都赶到了现场。他们个个神色紧张地围在倒塌的土墙旁,七嘴八舌地开始商量如何处理这次事故。
“我们应该赶紧通知市民,让他们尽快离开住所,集中在空旷的广场上。”
“在想好万全之策之前不能告诉他们这件事儿,会引起恐慌和混乱的。”
“我们应该赶快寻找散落的零件,看看能不能修理好。”
“我们应该全部撤离出这座城市。”
“……”
老钟匠一言不发,雨中的他费力地点燃了一支香烟,蹲在一个角落,注视着一个个面红耳赤焦躁不安的人。
“您怎么看?”阿尔瓦罗问。
“从倒塌到现在多久了?”老钟匠吐了一口烟,反问道。
“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阿尔瓦罗回答。
争吵声渐渐弱了下来,大家好像察觉到了事情的奇怪之处,那场遥远的灾难是当即发生的,而现在的他们,依然安安稳稳地站在这儿。地震并没有发生,动物们也没有狂叫,除了下雨,和以往的任何一天并无两样,市长当下决定,留下阿尔瓦罗和一个市政人员观察一晚看看。
第二天的市政广场上挤满了人。雨后的空气总是那么让人心情舒畅,太阳也重新出现在空中,俯瞰着小广场。市长在老钟匠、阿尔瓦罗还有其他参与昨天调查的人员的陪同下一同出现在市政大厅的台阶上。市长兴奋地向市民宣布,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时间屋里那座时钟的问题了。
人群中一阵骚动,大家都没有明白市长的意思,于是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地介绍了一遍。
“迪波市终于摆脱了她的魔咒,我们将正式进入正常的生活!”
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声,很多老年人相拥而泣,年轻人吹着口哨跟着起哄,台上的人们在热烈地向市长鼓掌。只有阿尔瓦罗一个人,呆在原地,机械地拍打着双手。
“那我的工作怎么办呢?”在人潮散去后,阿尔瓦罗问市长。
“谢谢你为这座城市服务,现在你可以好好歇歇了。”市长的双手紧紧握住阿尔瓦罗的左手,眼神真挚地对他说道。
不知过了多久,全身僵硬的阿尔瓦罗回到了时间屋,门口有很多人围着那面坍塌的土墙和损坏的时钟交谈着。看到他回来后,大家亲切地和他打招呼,但是他却感觉浑身不自在。在众目睽睽之下,阿尔瓦罗低着头小跑着钻进了自己的小屋。
他脱掉了自己的工作服,身上的汗水已经湿透了里面的内衬。他用手不停地扇着,企图给自己降降温,但是密闭的空间和门外的人群声让他更加烦躁。他感觉自己有点发烧,可能是淋雨导致的伤风,他吃了一颗药,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努力让自己睡过去。
工作后养成的习惯让他在午夜12点之前准时醒来。外面的人群已经散去,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正要出门去例行完成自己的任务时,猛地想起现在根本不用再去做了。
阿尔瓦罗重新躺在床上,不知道是因为白天睡得太多还是因为今晚没有去拧时钟的发条,他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他从写字台的抽屉里翻出老钟匠留下来的香烟,一根一根抽了起来。他剧烈地咳嗽,屋子里烟雾缭绕,可是他还是没有睡意。
他又找出自己的日记本,把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情记了下来。全部写完后,他还是一点都不困。
阿尔瓦罗索性出门来到了倒下的土墙旁。借着皎洁的月光,他扛了一把铁锹,试图把埋在土下的时钟零件全部挖出来。偶尔经过的几位行人对他的行为十分吃惊,在离他很远处的位置指指点点,可是没人上前来问他在做什么,更没有人加入他挖掘的行列。就这样过了好几天,阿尔瓦罗半夜挖土的事情传到了市政府那里。
市政府委派了老钟匠前来调查。当他到的时候,阿尔瓦罗还在不停地挖着,老钟匠就坐在一旁抽着烟,在他停下来喝水或者擦汗的空当,才会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搭话。
“为什么不能好好歇歇呢?”
“我不知道,停下来我睡不着。”阿尔瓦罗一边擦拭着碎掉的零件,一边回复着。
老钟匠没有再说话。在抽完最后一根烟后,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力踩了踩,拍了拍身上的土,走了。
阿尔瓦罗终于把所有的时钟碎块收集好了,他兴冲冲地给市政府写了一封信,告诉市长他想把这儿改造成一座时间博物馆,将来向所有人开放,他要把时间屋的历史,和它神奇的过往一代一代传下去。连同这封信寄过去的,还有他的日记本和那个模型钟。
在熬了几天后,他终于等到了市长的接见。市长把他的信还有他的日记一并还给了他,告诉他,市政府已经有新的安排了。
“我们打算把时间屋推倒,将它与周围的商业街打通,建成新的小广场,供市民们休息。”市长说。
“可是,那可是有好几百年历史的房子啊。”阿尔瓦罗争辩道。
“那只是一栋破旧的危房,早应该拆除了,我们已经给你找了新的住所,你早点搬过去吧。”说完,市长摆了摆手,示意助理送他出去。
阿尔瓦罗茫然地离开了市政大楼,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与他擦肩而过,但是他丝毫听不到人们的说话声。他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新的住所,新房子很大,但不管添置多少家具,他总是感觉缺点什么。在抽了好几天烟后,阿尔瓦罗决定去迪波市博物馆碰碰运气。
市博物馆馆长是个年过花甲的老绅士,他穿着没有半点褶皱的西服,银色的头发牢牢地贴在头皮上,花白的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他满脸微笑地问他:“阿尔瓦罗先生,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
“您知道很久之前因为时钟引发的那场灾难吗?”
“我听说过一些,那场灾难夺走了很多人的生命。”馆长的脸上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那有灾难的记录吗?比如当时的报纸,比如钟匠或者相关人员的日记?”
“我没有查阅过,不过您可以去地下室查阅一下我们的市志。”馆长又切换回了微笑的表情。
“我想把我的日记和那座时钟的零件捐赠到贵馆,您愿意接受吗?”阿尔瓦罗问。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放到这里,我们需要审核一下。”馆长轻声说道。
阿尔瓦罗把自己的日记和时钟的碎片交给了馆长,自己转身去往地下一层。
没有阳光直射的阅览室十分冷清荒凉,他根据索引找到了迪波市志并开始翻阅起来。可是不管是按照时间的顺序还是地理位置的分类,就是没有找到记录那场灾难的页面。阿尔瓦罗拿着市志又去问馆长,馆长依旧是面带微笑地和他说:“如果您仔细查阅后还没有找到,只能是两种原因。”
“什么原因?”阿尔瓦罗问。
“要么是编者忘记记录,要么就是——”馆长顿了一下说,“它根本没有发生过。”
阿尔瓦罗愣在了原地。馆长见他一言不发,又主动接过话茬:
“阿尔瓦罗先生,我们刚刚看了您的日记和那座时钟的零件,我们的意见是,日记记录的事情不符合我们收藏的标准,而时钟的碎片,因为破碎严重,无法复原,我们也不打算收下,不过您可以自己保存好,没准儿以后……”
阿尔瓦罗已然听不清后面的话语,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不知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一下,嗡嗡地响个不停。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出博物馆的,更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他看到一辆推土机缓缓地从他旁边驶过,喷射出来的黑烟让人直捂鼻子,可是他的双腿却不听使唤地跟在推土机后面,直到停在那座他最熟悉的房子面前。一阵轰隆声下,这座小房子瞬间化为了废墟,巨大的轰鸣声惊起了停在瞭望塔上的鸽子,土黄色的灰尘朝四面八方涌去。他一动不动,任由灰尘扑在他的身上。
突突的马达声越来越远,月亮悄咪咪地爬了上来,一股凉爽的夜风向他袭来,提醒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阿尔瓦罗回过神来,周围早已没了看热闹的人群,商业街也安静了下来,不远处的瞭望塔闪烁着暗黄色的灯光。他看了一眼眼前的这堆废墟,转身向灯塔方向走去。
“你觉得写得怎么样呢?”太阳的身影早已悄悄退去,青年男子只能靠着淡淡的光线辨认出中年男子的嘴巴在一张一合着。
“我觉得很不错。”青年男子说完,起身顺势将书塞回到书架上。重新被人翻阅过的这本书好像是唯一一本没有受到时间侵蚀过一样,崭新地屹立在那里。
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中年男子不停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搅得里面的冰块不得安宁。青年男子默不作声,他面前的咖啡也早已不再冒气。他企图从墙上摸索电灯的开关,可是在按了几个按钮后,客厅里依旧漆黑一团,整栋房子里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只有厨房灶台上跳动的蓝色火焰。
“那我先走了,我就是来看看您最近怎么样。”青年男子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准备离去。
中年男子没有说话。他也站了起来,虽然因为酒精的关系,走路摇摇晃晃,但他还是熟练地绕过地上散落的酒瓶,来到了门口。
“那么再见,您多保重。”
“再见。”
中年男子把门关上后晃晃悠悠地去往厨房,他并没有理会灶台上尖叫着的水壶,反而又从架子上又拿出一瓶酒回到了昏暗的客厅。他把窗帘全都拉上,让自己置身予更加纯粹的黑暗中。他吹起了欢快的口哨,左手拿着酒,右手抚摸着书架,然而一个踉跄,把一排书从书架上用力地拽了下来。他感觉到了一阵阵晕眩,地上的、书架上的书本变成了五颜六色的彩带,冲破了黑暗的禁锢向他扑来。他倒了下去,压在了那些发硬的书上,硌得他极不舒服,手里的酒也被打翻在地。迷离中他看到所有的色彩幻化成一股生机勃勃的亮黄色,不一会儿便充满整个房屋。
一辆老式的小轿车停在路边的台沿上,车门打开,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从驾驶位置出来。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又从副驾的位置拿出一沓文件和一个照相机。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还在冒着青烟的房屋骨架。
他小心翼翼地在废墟中穿行,时不时用捡到的木棍翻挪脚下的残骸,偶尔也会拍一拍照片。正当他在文件上记录什么时,一条狗的突然出现吓得他趔趔趄趄,差点就倒在还在散着热气的灰渣上。
“卡拉,停下!快停下!”一个气喘吁吁的妇人边跑边喊。她停在年轻人的面前,面带歉意地向他道歉:“对不起,我以为没有人,就解开了牵引绳让它活动一下。”
“没关系的,它很可爱啊。”他蹲下轻轻拍了拍它的头。
“谢谢,它叫卡拉。”
“您知道昨天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哦,昨天,昨天太恐怖了,我正要准备晚饭,就从厨房窗外看见到好几辆消防车从我家门前经过,我出去也瞧了一眼,啊!漫天的火光啊!那场火可真够大的,整个房子全着了,后来又来了一辆消防车花了整整一夜才把火完全扑灭。”
“那您认识房主吗?”年轻人边记边问。
“房主?那个男人?哦!那也是个可怜的人。听说是个作家,他后来没了收入来源,妻子早逝,唯一的孩子也离开了他。自那之后,他就开始酗酒。他变得神神叨叨的,脑子好像出了问题,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也没见过什么人来。我昨天傍晚遛狗经过他家房前,就瞧见到他一个人在客厅走来走去,挥舞着酒瓶,张牙舞爪的。我就知道,他迟早会出事的。噢,对了,他叫马丁还是——”
“米盖尔·切诺瓦迪。”
“对,就是他,请问您是……?”
“我是银行派来的。”
“汪汪!”卡拉冲着那位妇人叫了几声,转身又消失在废墟之后。
“对不起,我要走了,祝您调查顺利。”说完,她又开始吐着粗气朝着卡拉消失的方向小跑过去。
明媚的阳光下,水蒸气和木料燃烧后散发的青烟交织升腾,四周重回宁静,只剩下那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独自一人站在焦黑的废墟上。
责编:周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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