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国书法传统在元代发生了重大变化,康里子山是体现这一变化的重要代表人物。康里子山的书法化古为今、古为今用,其作品既有传统的笔墨意境,又有创新性的风格变化,别具风骨意蕴。从书法文化传承发展的角度来看,康里子山的书法有效实现了魏晋书风的风格转换,即在复古的旗帜下,实现自我表达。研究康里子山的书风转化及其书法作品,对于当下人们深刻了解和学习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推动书法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促进民族团结进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有着积极作用。
关键词:康里子山;
元代书法;
书风转化
康里子山(1295—1345年),名康里巎巎,字子山,是我国元代著名的少数民族书法家。在元代,其书法成就与赵孟頫齐名,时人称“北巎南赵”。康里子山与赵孟頫的书法复古思想、审美志趣是一脉相承的,但他的学习并非亦步亦趋,而是既有传统的规矩,又有创新性的风格变化,成为元代书坛出规入矩的创新型代表人物,使元代后期的书法风格发生了明显变化。值得一提的是,康里子山还接受过正统的儒学教育,是元代深谙并推动汉文化发展的重要人物,其书法作品多与修身齐家、治国安邦有关。因而,探析康里子山的书法风格及书法作品,对当下人们的书法学习及社会团结具有积极意义。
一、理学背景下康里子山书法风格成因
康里子山的书法风格形成与其人生轨迹密切相关。康里子山的父亲不忽木是元代重臣,曾跟随王恂、许衡学习,深受儒家文化的熏陶,有很高的文化素养;
母亲王氏是名门闺秀,德性温婉,品行端庄。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康里子山自幼接受到充分的儒家文化教育,和父亲一样推崇儒学,尊重文人学士,更能以儒家思想为准则规范自己的行为,拥有卓越的学识和深厚的文化造诣。这样的成长环境为其书法风格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理学是宋元明时期儒家学说的统称。自两宋以降,儒家原典受到重视并获得新的诠释。这使深受理学思想影响的康里子山书法创作呈现出政治性、艺术性兼具的特征。元代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由少数民族为主体建立的全国性封建政权,幅员辽阔,民族多元。为了更好地实行统治,元代统治者将理学确立为统治思想。同时,理学在元代思想家们的努力下发展到了新的阶段。
许衡作为提出元代儒家道统思想的代表性人物,门生众多,影响深远。康里子山的父亲深受许衡的影响,康里子山又深受父兄的影响,自幼便学习儒学,平生以儒者自居。从康里子山有限的存世墨迹来看,其书写内容大都与修身齐家、治国安邦有关,如《谪龙说卷》《李白古风诗卷》《草书张旭笔法卷》等,都是具有政治性、文学性和艺术性的经典作品。
康里子山入仕后,在不同岗位上担任过职务,得以有机会结交许多文人雅士,这为其书法风格的形成创造了有利条件。康里子山在担任集贤待制时,结交了时任集贤侍讲学士的赵孟頫。不难推断,在康里子山与赵孟頫的交往中,其早期的书法风格难免受到赵孟頫书法的影响。而且二人交往甚笃,赵孟頫曾为康里子山亡父撰写碑文。
在元文宗为“延问道德,以熙宁圣学”设立的文职机构奎章阁任职时,康里子山得以接触到大量的书画藏品,同时与书画家柯九思、“元诗四大家”之一的虞集、揭傒斯等人相交甚密,其得以有机会大开眼界并形成自己独特的书法风格。元至顺元年(1330年),35岁的康里子山担任礼部尚书兼任群玉内司事,其用小楷所书的《跋宋拓定武兰亭》已具有典型的“颜书”特征,文中“定武兰亭,此本尤为精绝,而加之以御宝,如五云晴日辉映于蓬瀛。臣以董元画于九思处易得之,何啻获和璧随珠当永宝藏之。礼部尚书、监群玉内司事臣巎巎谨记”的记载,体现了康里子山与柯九思之间的书画鉴藏和交往关系。
在书法创作过程中,康里子山以浪漫多元的艺术笔法,将少数民族的特色和儒学经典融为一体,兼容并蓄、融合开拓,在书法艺术创作方面,呈现出独有的元代特色,是传世艺术经典的重要组成部分。由此可见,这些特殊条件对于康里子山书法风格的形成起到的重要作用。
二、元代草书“章今”融合发展
康里子山的书法作品以《草书张旭笔法卷》(图1)最为著名,其痛快淋漓又卓然飘逸,是元代书法的杰出代表。
将章草与今草完美融合是康里子山在元代书法发展中的主要贡献,同时也是其书法风格和书法成就最为典型的表现。在《草书张旭笔法卷》中,我们能够明显体会到康里子山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这幅作品书势明快爽朗,笔风清冽昂扬,运笔速疾如飞,笔端生风,笔画清利;
偶作连笔时,形意神往,直往直来,达到书法创作心手合一的境界。全篇气势昂扬,痛快淋漓,潇洒恣意,令人称绝。
康里子山用笔劲挺,在曲笔回旋之处,弹性十足,虽然大多数时候遵循章草创作之法,但是在书法结构上,常兼以今草,有矫健锐利之感,恣意纵横,洒脱无羁,为元代书坛带来了新的书风和特色。在《草书张旭笔法卷》的创作过程中,康里子山通篇没有故作复杂的异形字体,其力量充沛,果敢决绝,疏密有致,洒脱自然,虽然字数较多,但气势宏伟,豪迈磅礴,一气呵成,潇洒至极,凸显出其受《书谱》《平复帖》的影响之深。
康里子山书法风格的形成与其刻苦的练习钻研是分不开的。元代杨瑀在《山居新话》中记言:“巎巎平章……一日,与余论书法,及叩有人一日能写几字?余曰:‘曾闻松雪公言一日写一万字。巎曰:‘余一日写三万字,未尝辍笔。”虽不可考证“日写三万字”是否为夸张之言,但康里子山练笔之勤奋、速度之迅疾对其书法成就的取得是有直接关系的。
至顺三年(1332年),37岁的康里子山在《宋人溪山无尽图》上跋曰:“右溪山图,意韵萧洒,一见使人有烟霞之想,真可珍藏,又有宋金诸名胜题诗其左,兵火之馀,殊不易得也。至顺三年暮春之月,康里子山跋。”书风流畅自然,颇具古意。
《草书张旭笔法卷》写于至顺四年(1333年),这一年康里子山已经38岁,在学古路上的努力不懈使其书法作品成熟稳健。从书法内容来看,康里子山仍然在认真地学习古人的书法笔记。时隔数年,在复古思潮的引领下,可以清晰地看出康里子山的书风更加潇洒豪迈,字与字之间的衔接流畅自如。从笔法来看,其方圆并用,起笔、收笔、转折等处流畅自然,精妙准确。整幅作品呈现出千变万化的特色,体现出其独特的艺术风格,尤其是大胆出锋的果敢和力度,无所顾忌,豪迈自由,体现出狂放洒脱的风格。从整体章法布局来看,其全篇疏朗得当,安排精妙。
可以说,康里子山的书法之所以会如此洒脱飘逸,流畅自然,或是因为其正心守意之余又有少数民族的热烈粗犷。由此,康里子山的书法流畅迅速,如疾风快马,倏忽之间,即达目的。另外,他常常就地取材,很少拘泥于程式,使其作品呈现很高的格调。正如明代书家解缙对其的评价:“子山书如雄剑倚天,长虹驾海。”这也说明了康里子山在书法创作过程中的大胆直接。李可染也曾言“可贵者胆”,可见在书法创作过程中,奔放果敢具有重要且独特的作用。
康里子山在书法创作过程中,自如洒脱,一张一弛。在《草书张旭笔法卷》中,他做到了收放自如,尤其是该收的地方一定要收住,转角轻过处若有若无。从中可以看出,他对王羲之笔法极为倚重,又不乏自己的理解和意气。这才是真正的学习,而非复读机式的机械模仿。因此,《书史会要》认为康里子山的书法创作“正书师虞永兴,行草书师钟太傅、王右军,笔画遒媚,转折圆劲,名重一时”。
康里子山在《草书张旭笔法卷》之末提到:“鲁公此文,议论精绝,形容书法要妙,无余蕴矣。今之晓书意者莫如公。所以及此。”康里子山以儒学为宗。作为大臣,他清正廉洁;
作为文人,他恪守信仰。同时,这篇作品虽然落款“至顺四年三月五日康里巎巎为麓庵大学士书”,是为麓庵大学士写的作品,虽有献礼的意味在,但这篇作品能够成为传世佳作,归根结底是康里子山对此文的真心喜欢,和对书法的真诚热爱。
三、宋元书风转折在康里子山书法作品中的体现
谈及元代书法,不能绕开赵孟頫。赵孟頫本是汉人,且是宋室子孙,对后人的影响深远。身份特殊的赵孟頫作为一代书法大家,提倡越过宋代书家,直追魏晋,从大量临帖中重建书法的结构。康里子山在青年时,结识了赵孟頫,两人成为忘年交。其书法受赵孟頫的影响颇深,吸收了赵孟頫书法中笔力扎实、伸展自如的特点。在康里子山的书法中,尤其讲究“钩”的写法,继承了赵孟頫书法的突出特点。
值得一提的是,学习赵孟頫的书法很容易“行间茂密,千字一同”,很多人学之而不辨之,导致帖气太浓,形式僵化。即使是赵孟頫本人书法,董其昌也批评说“赵书因熟得俗态”。正如清代人梁巘在《评书帖》中说:“元明厌宋之放佚,尚慕晋轨,然世代既降,风骨少弱。”然而,康里子山并没有完全跟随赵孟頫的书风,而是“直逼右军”“旁及米南宫”,在吸收他们精华的同时,将传统的章草易方为长,改变了元代最为流行的《急就章》范式,松紧结合,疏密相间,字态俯仰变化,自由洒脱,灵活生动,师古而出新,将传统章草书风变得更加随性变化,给元代书坛带来不同的书法面貌。
从上述论述中可以看出,康里子山的书法不仅有文人气息,还具有少数民族特有的豪爽、冲劲和干练。例如在跋《化度寺碑》时,康里子山曰:“欧率更书,姜白石以为追踪钟王,今观此石刻尚使人惊绝,矧真迹哉,因知白石之论为信然,此《化度寺碑》盖旧本,所收者宜宝藏之,至元六年岁辰三月十六日。康里巎巎书。”
从书法传统发展的角度来说,康里子山继承了宋代书法的多种表现形式,是书法传统进行时代转换的重要研究对象。康里子山的书法对于书法这一古老的文化传统来说,是新鲜气息的注入,为书法的发展提供了动力。在个性与自由创作方面,康里子山注重个性体现,敢于自我抒发。宋代所出现的创作自由风潮,是对文人士大夫的宽容,这与当时文人宽松优渥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有较大关系,也与宋代文人注重“意”的文艺主张有关。正如解缙在《春雨杂述》中所说:“子山在南台时,临川危太朴、饶介之得其授传。”也因如此,康里子山的书法风格深刻影响了元末书法家危素与饶介,进而影响了元末明初的书法风格。危素的书法“楷、行、草三体并臻于妙”,释道衍称饶介的书法为“书似怀素”,二人对后世的影响甚广,如明代书法家宋克、宋广、文征明等。由此可见,康里子山的书法风格影响之广。
先有真诚之心,然后才能有杰出之构;
先有无心之志,才可以驾驭有心之气。继承和传统文化也应对传统文化持有敬畏和爱护之真心,如此才能实现真正的文化创新和发展。否则,为欲望所迷惑,为权势所逼迫,此一时、彼一时,都不能真正承担起文化建设的重任。
康里子山深得传统文脉浸染,不仅在笔法之理、书道之妙上有所参悟,还做到了超越时局,不以为意,自成一体。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我国少数民族能歌善舞,长期以来形成了多姿多彩的文艺成果,这是我国文艺的瑰宝,要保护好、发展好。”研究康里子山的书法风格及作品,不仅可以得到创新性的感悟,还能够体会本于心性,传承文化血脉中的包容、宽容和容忍的品德。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够接受不同的风格训练,进而融会贯通,自成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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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赵心琦,北京师范大学学生。研究方向:书法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