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矿
1940年,新四军罗炳辉部队进驻淮宝,让淮宝地区成为苏皖抗日边区根据地。1941年夏天,苏皖边区淮宝县抗日民主政府在白马湖西岸的岔河成立,下辖10个区。淮安南闸地处白马湖东北岸,水网密布,交通闭塞,有好多村庄都在草荡中,无船进不了庄,新四军文化工作队和部队伤病员都被安排在这里坚壁清野和疗伤。
当时,文化工作队员和伤病员被安排在老百姓家里,在南闸沿湖一带水荡村庄进驻100多人。淮宝县还在新河头建起1个敌后卫生所,既负责部队伤病员疗伤,又替地方老百姓治病。
当年新河头敌后卫生所,设立在寺庙洪和尚的院落里,洪和尚是一位很开明的法僧,除了大殿以外,两边几间香火房都腾让出来。一间做门诊,一间做药房,两间是病房。
卫生所所长是一位部队军医,是淮宝支队派来的。这位军医是一位江南城市小伙子,少年起就学习西医,后加入国民党部队,在抗战期间因接受不了同行欺负,弃暗投明到新四军。小伙子因一表人才、医术特别高明、醫疗服务态度又好,受到新四军文化工作队一位女文艺战士的爱慕。这位女战士曾是延安鲁艺学生,是延安鲁艺剧团很优秀的文艺演员,当时她革命热情很高,受上级的派遣来到苏皖边区抗日根据地,加入新四军文化工作队。
她在淮宝一次抗日宣传中受了重伤,被安排到湖东治伤疗养。当时东湖区只有新河头一处战地诊所。因地方敌顽势力太强,新四军活动只能秘密进行。卫生所长多是夜间划小船到湖荡村庄去替文艺战士疗伤。那位女战士需要单独护理,卫生所长每次都很辛苦,风里来雨里去,这种精神感动了那位女战士,也因此产生了爱慕和恋情。这种战友恋情、战地恋情在相互友好相处中日益升温,也很快得到战友和乡亲们的支持和拥护,这情感佳话很快在这一带传开了。女战士身体很快恢复康健,她也开始公开向卫生所长求爱。当时组织有规定,战士恋爱必须经过部队领导批准,她们双方都向组织打了申请,公开恋爱了。
这不禁让人想起《刑场上的婚礼》那主人公的命运,陈铁军他们是一对革命伴侣,因为神圣的革命事业,并没有事实结为伉俪,他们的婚礼是高洁的。本故事的主人公也是这样,他们虽然热恋,而且是光明正大的恋爱,但由于战争残酷,他们却没有等到结婚那一天就天各一方。
抗战胜利后,由于新四军大部队转战南北,需要大规模北撤,地方敌顽势力猖獗,疯狂反扑,淮宝沦陷,好多地方干部都被还乡团暗杀。也就是那一年,淮宝县委书记李绍武、县长邵伟光、副县长魏其虎、县委委员张鹏兴、徐明都不幸牺牲。那位新四军文化工作队文艺女战士也是一位坚强的人,为了将淮宝一份战地情报送到盐阜新四军军部,和另一位女干部化装成农村妇女想越过敌占区,没想到半路上遇到顽匪,为了保护战友,光荣地献出年轻的生命。那位幸存战友归来感到特别内疚,见到卫生所长一顿痛哭。这位卫生所长忍住强烈悲痛,只说一句话,我不会忘记她。
其实,以后的事情就有点戏剧性,那位被保护下来的女战友,提出要作出情感牺牲,主动要求嫁给卫生所长。这位卫生所长安慰她,小妹妹,你太幼稚了,这种情感不是靠兑换就可以获取的。
新中国成立后,卫生所长没有再回到江南老家,只是在白马湖边第二故乡生活到终老。也正是因为他有高明的医术,这小小卫生院很是有名。我童年到少年记忆中,他几乎是我们公社的传奇人物,卫生院不远的码头边,每天都要停靠数十条小船,都是白马湖四周数十里方圆的老百姓来向他求医,大家都称他胖子医师。他总是有求必应,半夜出诊总是随叫随到,为这小医院凝聚了人气,他也表现了像白求恩一样人道主义的无私情怀。
对于战争年代的这一爱情佳话很少有人知道,因为他一直默默无闻,几乎与周围同志都是情感零交流,所以在新河头一带几乎没人知道他的以住。后来红卫兵造反,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当然怀疑到他。因为他的隐私似乎太可怕了,别看他医疗服务态度好,但性格很孤僻,平时显得很冷漠,不与其他人交流。这倒成了他身世之谜。有人说他是台湾国民党留下的敌特分子,有人说他是曾杀害过共产党干部的刽子手,还有人说他是淮安特务总头目,造反派把矛头对准了他。哪知道,这种批斗他是看淡了,主动和四类分子戴高帽一起跪,一起游街,几乎没有一点怨言,一切都顺从。叫他交代反党行为,他也没有狡辩,只是一个劲地说自己有罪,罪该万死,至于什么罪他就不说了。
那些造反派有点发急,决定派人进行外调,非得把他罪恶历史搞明白,把这特务挖出来,把这颗定时炸弹挖出来。查他的历史还真是麻烦,因为把他介绍到淮宝工作的首长,大多牺牲了,即使能知情的也都被审查。造反派到他出生地调查,也一无所获,反党罪名一直定不下来。不过当地老百姓却对他很是爱戴,有好多人都暗中保护他、接济他。一天造反派头头父亲突然得了疾病,把他请到家急诊。他以德报怨,非常专心对病人抢救,病人很快就被妙手回春了。也许是在父亲教导下,或者是造反派头头的人性复苏,他终于站出来要对这位老医生予以解放。
“文化大革命”后期,这位老医师已到了退休年龄。他孤苦伶仃一个人,没有晚年归宿,医院就是他的家,这时的他毕竟有较高的医术,医术是越老越值钱,院长邀请他继续上班,替他设立专家门诊。这小小乡镇卫生院,有他的名声,比运西中心卫生院业务还要好,不过,这位老人这时已经有点蹒跚了。
没有想到,他到了晚年,身世才大白于天下。那一年,有两位老淮宝县委干部回到第二故乡探旧,这对老伉俪对淮宝有很深的情感,当时我也想搜集淮宝革命斗争资料,在老家岔河与这对老伉俪会面。原来那位革命老妇人当时就是新四军文化工作队成员,曾在白马湖边的南闸水乡坚持敌后斗争,她向我询问起当年的卫生所长,提到名字,我才知道就是这位老医师。她讲到这位卫生所长的人道主义,也讲到他对爱情的坚贞。说她们那批伤病员疗伤都亏这位卫生所长,说能见到一面就无憾了。
我把这位当年女战士带到南闸,与已过古稀的老医生会面。已有一点麻木的老医生,好像突然见到灵光。失去的记忆一下子被唤醒,老泪纵横,称那位女战士为“老大姐”。嘴里还念念有词:“我一辈子都对不起她呀!”原来他一辈子单身生活,就是为了虔诚纪念那位战斗恋人,恋人牺牲了,他就孤身一人在恋人牺牲的土地上,在他第二故乡的土地上坚守,他是在和恋人的魂灵终身相伴。女战士很是感动,把那一段鲜为人知的秘密告诉给我这老区土地上的后生,这真是一个凄美而又动情的故事。其实,这位老医生也是对老区土地革命事业有很大贡献的老革命啊。
老医生心情好转后不久,经常到我所在的文化站坐坐,一是看看报纸,二是同我聊聊天,好像我已经成了他忘年的朋友。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不到民政部门为自己的政历澄清一下?你也毕竟是老革命啊。”他说得很淡然:“没有那个必要了,我算什么功劳,那些已经牺牲的战友,他们可没有这种享受了。”我知道他还在思念那位已经牺牲的她。他有时会流露出要写回忆录的事,感到自己文笔基础较差,写不出精彩。恰逢我那时心情也不太舒畅,生活处境比较艰难,创作欲望不太强烈,没有答应帮他忙。他可能有点失望,我当时倒没有在意。
也许他真的很老了,他很懂得保健和休养,去世的那一年正好是耄耋高寿。在去世前,他都是一个人生活,只有两个算是他的学生的女护士会经常帮他洗洗衣服,晒晒被褥,日常生活他都是自理。早上,一壶茶,一把剑,在湖边空地上耍两下,显得很是自由而又清净。去世时,一切都很安然,就那样清净地走了。后事是医院集体操办,周围好多老百姓都送来花圈。在我提议下,乡党委和民政办也送去花圈。送葬的队伍很是隆重,新河头以及来自四乡八里的老百姓,长长的队伍把这位老医师送到了归仙处。
多少年过去了,我编撰《白马湖风情》这本书,白马湖忘不了老淮宝,于是就写了几篇关于老淮宝的回忆录,当然也就想起为老淮宝殉情的老医师。
(责任编辑徐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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