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莉红
摘 要:“被”字句中“被”的语法属性历来有很大争议,近代汉语特殊“被”字句的事实考察支持动词说。动词“被”在句法上不断扩容,它所管辖的成分在历时上经历了不断泛化的过程:名词—及物动词—不及物动词—形容词—小句—复句形式。“被”在语义上表示“遭受/经历”义,主语在语义角色上表现为历事和受影响者,其后所带的是一个事件。及物动词被动句和非及物动词被动句在事件投射上的差异体现在:前者不仅投射结果状态,同时在投射中编码了事件的动态过程,强调结果与过程之间的“遭受”关系;
后者所表达的事件则是直接投射内论元的结果状态,凸显的是事件引起的结果和特征,“遭受”的动态过程隐藏在词汇体中。
关键词:“被”字句;
《朱子语类》;
动词说;
事件投射;
近代汉语
“被”字的词性和功能一直都存在争议,目前学界主要有以下观点:介词说[1](P331)、动词说[2]、助动词说[3](P87)、副动词说[4](P81)、次动词说[5](P98)、助词说[6]和双重词性说[7](P46)。传统教学语法一般都将“被”处理为介词,其作用是引出施事[8](P178)。这种观点存在着一定的问题:一是“被”后面可以直接加动词,这显然不是介词的句法特征;
二是介词说将“被+V”解释为省略或者删除了施事,这无疑违背了被动句的历史发展事实,因为没有施事的“被”字句格式出现更早,有施事是后来才产生的。按照生成语法的分析理论,汉语长短被动句的分析方式与英语tough结构类似,“被”是动词,其后所跟的是小句成分,这个嵌入小句涉及零宾语移位,被动句包括主要谓语“被”和由空算子结构实现的次要谓语[9](P112)。考虑到汉语中诸多特殊被动句的存在,动词说的优势在于解释力强,适应性广,多种句法格式都可以得到统一解释。比如,“被就业、被捐款、被下岗”这一类新兴被动句,也可以理解为动宾结构,主语是历事,整个格式表达的是主语遭受或经历了主观上并不愿意做的某一事情,语用上强调主语的无奈及由此受到的影响,主观性增强,凸显语用含义,表达说话人的主观态度[10]。
可以说,共时的复杂性表现出历史不同阶段的发展层次。近代汉语“被”字句的情况更为复杂[11],以《朱子语类》[12]为例,“被”字句在这一时期出现了许多特殊现象。在句法上,“被”字能够加在一个完整句子的开头,将“被”去掉,整个句子依然成立;
“被”后可以是不及物动词和形容词;
动词的宾语可以保留在原位,或者用代词复指主语。在语义上,“被”后的名词不与“被”发生关系,而是和后面的动词直接构成句子,整个句子不表示被动,而表示原因和致使。如果采用动词的观点去分析的话,以上特殊“被”字句都能够给出统一的解释。也就是说,近代汉语的特殊“被”字句情况提供了充分的动词说证据。在这一基础上,我们还将探讨被动句的两种不同的事件投射特征,以此来说明“被”的主要性质。
一、《朱子语类》中的几种特殊被动句
通过对《朱子语类》“被”字句穷尽性的考察,可以发现,其句法语义上的特殊性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动词后可以带三大类七小类宾语;
“被”后的谓语动词可以是不及物动词或形容词;
“被”字后可以是多个谓语且不需要都与主语构成被动关系;
状语和补语成分得到极大丰富和发展;
否定词和能愿动词可以出现在“被”字后;
“被”字句可以与处置式相结合;
“被”字句可以表示原因和致使。
(一)“被”字后动词带宾语
在《朱子语类》中,“被”字后动词所带宾语有三种情况:一是完全受事宾语,即宾语与主语所指完全相同;
二是部分受事宾语,即宾语与主语存在领属关系;
三是无关受事宾语,即宾语与主语不存在任何关系。
1.完全受事宾语
这类情况共有11例,其中,代词复指有8例,如例(1)~例(3)所示;
与主语同形有3例,如例(4)~例(6)所示。
(1)镜本明,被尘垢昏之,用磨擦之工,其明始现。(卷十七·大学四)
(2)得这夜气来涵养自家良心,又便被他旦昼所为梏亡之。(卷五十九·孟子九)
(3)管蔡必是被武庚与商之顽民每日将酒去灌啖它,乘醉以语言离间之。(卷八十一·诗二)
(4)又被人以先生长者目我。(卷九十七·程子之书二)
(5)日所以蚀于朔者,月常在下,日常在上,既是相会,被月在下面遮了日,故日蚀。(卷二·理气下)
(6)若合拜而不拜,被他责我不拜,岂不是取辱?(卷二十二·论语四)
2.部分受事宾语
这类情况共有9例,其中,宾语从属于主语的有4例,如例(7)~例(9)所示;
宾语是主语的一部分的有5例,如例(10)~例(12)所示。
(7)若被他移了志,则更无医处矣!(卷十三·学七)
(8)便是这事乖,少间尽被这些子能解担阁了一生,便无暇子细理会义理。(卷九十七·程子之书三)
(9)吕伯恭做读诗记首载谢氏一段说话,这一部诗便被此坏尽意思。(卷二十三·论语五)
(10)且如今人被些子灯花落手,便说痛。(卷二十二·论语四)
(11)旧有一邑,泥塑一大佛,一方尊信之。后被一无状宗子断其首。(卷三·鬼神)
(12)子若有救之之心,便是被爱牵动了心,便是昏了主人翁处。(卷一百二十六·释氏)
3.无关受事宾语
这类情况共有79例,其中,动词与宾语构成一个固定词组的有14例,如例(13)~例(15)所示;
动词是言说类动词、宾语是言说内容的有15例,如例(16)~例(18)所示;
动词是非言说类的有50例,如例(19)~例(21)所示。
(13)若小人勢盛时节,便不可如此暴露,被他先做脚手。(卷一百一十六·朱子十三)
(14)和靖在程门直是十分钝底,被他只就一个“敬”字上做工夫,终被他做得成。(卷一百一十五·朱子十二)
(15)人都贪财好色,都重死生。却被他不贪财,不好色,不重死生,这般处也可以降服得鬼神。(卷四十七·论语二十九)
(16)伯恭解说文字太尖巧。渠曾被人说不晓事,故作此等文字出来,极伤事。(卷一百二十二·吕伯恭)
(17)且如心爱做个好事,又被一个意道不须恁地做也得。(卷十六·大学三)
(18)如蔡新州事,被他当时自谓有定策功,宣仁亦甚恶之。(卷一百三十·本朝四)
(19)便颜子也只是使得人心听命于道心后,不被人心胜了道心。(卷三十一·论语十三)
(20)如曾点,却被他超然看破这意思,夫子所以喜之。(卷四十·论语二十二)
(21)自家也知得合行大路,然被小路有个物事引着,不知不觉,走从小路去。(卷一百一十九·朱子十六)
除以上所举“胜”“看”“引”之外,非言说类动词从语义特征上可以概括为动作动词(如“杀、攻”)、认知动词(如“知”)、存在动词(如“有”)以及使令动词(如“使”)等。
我们对《朱子语类》中“被”字式动词后所带宾语类型进行了统计,具体如表1所示:
从表1可以看出,《朱子语类》中“被”字式动词后的宾语类型比较复杂。其中,以无关受事宾语的数量为最多,约占到总数的五分之四。也就是说,在大多数情况下,动词后的宾语与被动式的主语在语义上没有直接联系。无关受事宾语又细分为三个小类:一是动词和后面的宾语经常连用而构成固定结构,可以看作是一个及物动词。二是言说类动词,后面的宾语是言说的内容,这类宾语的形式比较灵活,可以是体词性成分、谓词性成分,也可以是句子。三是普通类动词,它所占比重最多,达到总数的二分之一,其主语有时会承前省略或隐含在句意中,如“不被人心胜了道心”中隐含着主语“世道”。这里的“胜”属于二价动词,意为“战胜”,既然“道心”是动词“胜”的受事宾语,那么隐含的主语“世道”就无从成为动词的受事成分。不过,从句式义来分析的话,整个句子表达的重点是“人心胜了道心”这种情况对隐含主语“世道”产生了影响,用形式符号表示就是:[A被[B+[V+O]]]的句式义是,由于B做了V+O这个事情,造成了对A的影响。从这个角度来看,A虽然不是V的受事主语,但却是BVO这个事件的被影响对象。
除了无关受事宾语外,还有完全受事宾语和部分受事宾语。其中,完全受事宾语共11例,动词后的宾语要么是代词“之”“他”对主语进行复指,要么是与主语同形的名词。部分受事宾语是所占比例最少的一类,不到总量的十分之一,动词后的宾语可以是主语的一部分或是从属于主语。
作为一部共时的语料,《朱子语类》“被”字式动词后所带宾语的情况,实际上是历史层次积淀的结果。三大类七小类的宾语类型,事实上代表了被动式在历史上不同的发展阶段,它们彼此之间有时间上的先后顺序。其中,动词后出现代词而对受事主语进行复指,是最早的宾语形式,起源于五代时期;
到了宋代,完全受事宾语得到进一步发展,这个位置除了代词之外,还可以是与主语同形的名词,在这一过程中,代词的类化起到了重要作用。无关受事宾语产生最晚,是从前两类演变而来的,其内部次类也存在着历史层次。早期的无关受事宾语和动词固定结构,可以理解为是一个动宾复合及物动词;
之后,言说类动词进入这一句式,后面可以跟言说的内容作宾语;
到了宋代,则不再局限于言说类动词,认知类、动作行为类、存在类和使令类等其他动词,都可以进入到这种句式,这一过程主要是由于语法化中的类推作用。
(二)不及物动词被动句
这种类型是对传统被动句“受事+被+施事+VP”的挑战,因为不及物动词是不能带受事宾语的,这从根本上否定了“被”是引介施事的介词的语法属性,而更倾向于动词。例如:
(22)孔子当时若不择拣,去主痈疽,便被坏。(卷二十二·论语四)
(23)子细看来,身之所以不修者,无不是被这四五个坏。(卷十六·大学三)
(24)如今人虽欲为善,又被一个不欲为善之意来妨了。(卷十六·大学三)
(25)若口不择言,只管逢事便说,则忠信亦被汩没动荡,立不住了。(卷九十五·程子之书一)
该结构是[NP1+[被+[(NP2)+ViP]]],“被”依然表示经历或者遭受,主语表示后面事件的被影响者。当然,例(22)和例(23)中的“坏”也可以理解为前隐一个动词,到底是怎样“坏”的不是重点,重点是在突出强调“坏”的结果。
(三)形容词被动句
这种类型的格式为[NP1+[被+[NP2+Adj]]],由于形容词没有赋格的能力,无法表示被动关系,因此,我们同样倾向于将“被”处理为动词。例如:
(26)邵康节,看这人须极会处置事,被他神闲气定,不动声气,须处置得精明!(卷一百·邵子之书)
(27)因言,当时若非高庙要辨别邪正如此,则一代史册被他糊涂,万世何以取信!(卷一百二十七·本朝一)
例(27)表达的是“一代史册”这个主语遭受到的一个事件,此事件是“他糊涂”,后一句则进一步揭示此事件的严重后果和影响是“万世无以取信”。
(四)复句被动句
这种类型是指“被”后面带一个复句形式,例如:
(27)淫,便是就所诐处多了,被他只看得这一边,都盖了那一边。(卷五十二·孟子二)
(28)尝见一僧云:“今人解書,如一盏酒,本自好;
被这一人来添些水,那一人来又添些水,次第添来添去,都淡了!”(卷一百三·罗氏门人)
上面两例的区别是在于:例(27)是共用一个NP“他”,例(28)中两个小句的主语是不一致的。在句法格式上,两者亦有差异。例(27)的格式是:被+[NP1+[[A1+[V1+NP2]]+[A2+[V2+NP3]]]],例(28)的格式是:被+[[[NP1+[V1+[V2+NP2]]]+[NP3+[V1+[A1+[V2+NP2]]]]。复句表达更复杂的一个事件,对主语的影响也更为突出。
(五)否定词在“被”后、谓语前
一般情况下,对“被”字句进行否定时,否定词应该处于“被”的前面,这是正常的否定式。在《朱子语类》中,还出现了否定词处在“被”字后、谓语前的特殊否定式。这种情况共有11例。例如:
(29)人都贪财好色,都重死生。却被他不贪财,不好色,不重死生,这般处也可以降服得鬼神。(卷四十七·论语二十九)
(30)圣人言语,皆天理自然,本坦易明白在那里。只被人不虚心去看,只管外面捉摸。(卷十一·学五)
(31)曾子只緣鲁钝,被他不肯放过,所以做得透。(卷三十九·论语二十一)
我们对《朱子语类》中“被”字句否定式的两种语序进行了统计,具体如表2所示:
总的来看,在《朱子语类》中,“被”字句的否定形式很少,约为肯定形式的十四分之一。在41例否定式中,以正常否定式为多,但特殊否定式也占有相当比重,约为“被”字否定式的四分之一。被动否定式之所以较少,应与被动式的语法意义有关。被动式源于“被+V”的重新分析,“被”字表示被动是从遭受义语法化而来的,表示主语遭受了某种意料之外的情况。从构式角度说,被动式表达的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主要是不幸的、不如意的遭遇,个别情况下也有如意的事情。如果对被动式内部谓语动词进行否定的话,就意味着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情并未发生,从而违背了被动式的存在意义。
从历史发展来看,早期被动式的谓语前并没有否定词,都是肯定形式,即使对被动式进行否定,否定词也加在被动式外围,而不是处在被动式内部。现代汉语依然保持这样的特点,只有近代汉语被动式的谓语前可以有否定词,构成“被+(NP)+不+VP”的被动否定式,并且与“不+被+(NP)+VP”并存。通过对《朱子语类》中两种被动否定式的比较,可以发现,否定词加在谓语前的被动式,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零主语句,或者说是被+主动句,“被”表示原因,因为“被”后面跟的是一个“施事+动词+受事”的主动句,所以否定词处于动词前就很正常了。也就是说,否定词位于被动式谓语前的特殊否定式,与“被”表示原因的句式相依存。“被”表示原因的用法在近代汉语时期产生,至现代汉语时期消失,这更进一步证明了两者的相关性。
与否定词一样,能愿动词的位置也受到相同的制约。既然《朱子语类》中存在否定词位于被动式谓语动词前的情况,那么,能愿动词也应该可以位于被动式谓语动词前,事实也确实如此。在《朱子语类》中,能愿动词位于“被”字前的仅有1例,如例(32)所示;
能愿动词位于“被”字后、谓语前的共有5例,如例(33)~例(35)所示。
(32)其不欲被刑者,乃其外面之私心。(卷四十二·论语二十四)
(33)只是“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后,见得那天理分明,日用间义理纯熟后,不被那人欲来苦楚,自恁地快活。(卷三十一·论语十三)
(34)曾子只缘鲁钝,被他不肯放过,所以做得透。(卷三十九·论语二十一)
(35)某在漳州解发银子,折了星两;
运司来取,被某不能管得,判一个“可付一笑”字。(卷八十六·礼三)
(六)致使被字句
从句法环境来看,表示致使义的被动式都处于结果分句中,它前面有一个条件分句,随后的被动式分句表示在这一条件影响下所产生的结果,相当于“使”“令”等词。这类被动式属于零主语句,根本不存在受事主语,动词后带受事宾语,或者谓语自身属于不及物动词。致使义被动式来源于出现在结果分句里的表示被动关系的被动式,因为经常出现于这样的环境中,结果分句所带来的致使义遂固定下来,最终不表示被动关系的结果分句前都加上“被”字,在语用上用以强调前一分句所带来的结果。这种情况在《朱子语类》中共有12例,例如:
(36)他如龙如虎,这些艺解都束缚他不住,必决去无疑,也煞被他引去了好人,可畏可畏!(卷四·性理一)
(37)它当初也说那里险阻,人必来不得;
不知意之所不备处,才有缝罅,便被贼人来了。(卷一百二十一·朱子十八)
(38)荀扬不惟说性不是,从头到底皆不识。当时未有明道之士,被他说用于世千余年。(卷一百三十七·战国汉唐诸子)
(七)原因被动句
表示原因义被动式的形成机制与致使义相似,它们的不同之处主要表现在:该类被动式的基础句是处于条件分句的被动式。例如:
(39)孟子所谓性善,周子所谓纯粹至善,程子所谓性之本,与夫反本穷源之性,是也。只被气质有昏浊,则隔了。(卷四·性理一)
(40)只被其中有“作新大邑于周”数句,遂牵引得序来作成王时书。或是心病,或是目病。(卷七十九·尚书二)
(41)太史公书项籍垓下之败,实被韩信布得阵好,是以一败而竟毙。(卷一百三十五·历代二)实际上,最初被动式的句法功能,除了作各种单句成分外,也可以作分句。例如:
(42)日所以蚀于朔者,月常在下,日常在上,既是相会,被月在下面遮了日,故日蚀。(卷二·理气下)
在例(42)中,被动式处于条件分句中,后面跟着以连词“故”所连接的结果分句,仔细分析可以看出,这里被动式的受事主语属于承前省略,动词后的NP与省略的主语同形。这时,条件分句由于句法位置而表达后面结果的原因,此处的原因义是由复句格式带来的,而不是由“被”本身的性质所决定的。因为经常出现在这样的句法位置上,所以语境意义凝固为句式义。从被动式谓语动词的性质来看,既有被动义又有原因义的被动式中的动词都是动作动词,可以对主语进行处置。不过,随着进一步的泛化,非动作动词进入居于原因分句的被动式之后,就只能理解为表示原因。
非被动关系的被动式起源于宋代,这是近代汉语被动式的一大特点,而到了现代汉语,这种用法又基本消失了。据此可以推测,这是因为现代汉语的因果复句、条件复句的关联词非常固定且极为发达,为了避免“被”字由于一身多职而模糊了其最本质的表被动的功能,所以放弃用“被”字表示非被动关系的使役和原因义。在现代汉语的书面语表达中,“被”字在被动式的作用是无法替代的,而表示致使和原因却有更专职的词语来承担,这也反映出现代汉语在某种程度上的专门化趋势。
总之,原因被动句突出的是果句结果的产生是由于遭受了什么样的事件,受到了什么因素的影响,致使被动句则突出的是由于因句的事情发生,导致了一个什么样的结果的产生,因此,它亦在动词“被”的语义范畴内。
二、“被”字句的演变过程
传统观点对“被”的历史演变分析是实词虚化,它经历了名词—动词—助动词—介词—连词(表原因)的演变序列。实际上,“被”由名词引申为动词之后,其动词的词性并没有发生改变,改变的是语义的不断虚化和句子容量的不断扩大化,其中主要是泛化和类推机制在起作用。正如大多数的实词一样,“被”的词义经历了由具体到逐步抽象的过程,同时伴随着句法上的不断类推泛化。作为一个动词,“被”由最初只能带名词性短语,到可以带及物动词,再到不及物动词,然后是形容词;
语义上由表示遭受义扩展到表示某种结果和状态;
主语也由历事扩展为受影响者。在此基础上,“被”继续演化,句法上,其后所带的成分由词进一步泛化为一个完整的小句,再发展到“被”居于句首,后带一个主谓完整的句子形式,“被”前无法补充出主语;
整个语义起初是表达遭受了某个事件,强调主语受到的影响,后来又发展到表示原因和致使。
在句法分析上,“被”是全句的谓语,它后面跟的是补足语,补足语可以是任何一种格式。与现代汉语不同的是,近代汉语“被”后跟的还可以是否定式或者是能愿式。我们对近代汉语中的被动句格式进行了归纳,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NP1+被+NP2;
NP1+被+Vt;
NP1+被+Vi;
NP1+被+Adj;
NP1+被+[NP2+V];
NP1+被+[NP2+V+NP3];
NP1+被+[NP2+否定词/能愿词+V+NP3];
NP1+被+[IP1+IP2];
被+IP。除了第一種格式之外,“被”后所带都可以看作是一个事件,并且都可以添加状语和补语。也就是说,“被”后添加名词性成分是后出,同时,名词性成分与“被”不存在句法结构上的关系。这也是不同于传统分析的地方。
在语义分析上,“被”字句的格式意义并不表示被动,而是表示某人某物遭受/经历了某个事件,或者是处于某种状态和性质,突出这一事件对主语的影响。
值得注意的是,“被”和其后名词短语中间可以插入状语,其格式可以表达为:被+[A1+[NP+[A2+[V1+V2]]]]。可以说,这一用例为动词说提供了更有利的证据。这种情况在《朱子语类》中仅有1例:
(43)某尝见一宰相说“上甚有爱人之心,不合被近日诸公爱把恢复来说了”。(卷二十三·论语五)
例(43)比较特殊,副词“近日”处于“被”与关系语“诸公”之间,将“被+NP”很明显地在形式上隔离开来。一般情况下,介词的作用就是引介宾语,中间不能被任何副词性的成分隔开。如前所述,按照生成语法的观点来看,“被”字为动词,后面表示遭受的情况。可以说,这种用例的存在有力地支持了上述观点。
三、“被”字句的事件投射阐释
这里主要比较近代汉语及物动词被动句和不及物动词被动句在事件投射上的差异。
与汉语中的普通句子相比,被动句着重突出主语遭受了什么样的事件,该事件对经历者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需要指出的是,通过这样的句法方式,及物动词被动句在投射事件的结果关系时,凸显了事件的动态过程,因此,整个事件投射体现了事件发展的“遭受”关系[13]。非及物动词被动句在投射事件时,凸显的是事件的结果和最终的状态,强调的是事件的“影响”关系。从遭受关系到影响关系,是被动句两种不同的事件语义,两者也存在历史演变关系,影响关系从遭受关系演变而来。例如:
(44)且如今人被些子灯花落手,便说痛。(卷二十二·论语四)
(45)子细看来,身之所以不修者,无不是被这四五个坏。(卷十六·大学三)
例(44)是及物动词被动句,凸显了人和灯花之间的遭受关系,在投射事件时蕴含了其中的动态过程。例(45)是非及物动词被动句,用“坏”凸显了内论元“修养”最后的状态,因此,它主要投射结果状态,而缺乏事件的具体发展过程。这两种投射方式都可以用树形图来表示,具体如图1、图2所示:
总之,“被”字句中的“被”可以全部视为动词,这一动词在历时发展演变中经历了功能泛化和句容扩大,其所带成分由名词扩展为及物动词后,又进一步扩展为不及物动词、形容词、小句和复句。主语的语义角色处理为历事和受影响者,句子的语义结构是“历事/受影响者+动词‘被+事件”。整个“被”字句投射事件的关系分为两种:一是凸显了事件的动态过程,这一事件投射体现了事件发展的“遭受”关系;
二是凸显了事件的最终状态和结果,这一事件投射则体现了事件的“影响”关系。汉语中,历来就有名谓宾动词,像“知道”等动词所带的成分一定是十分复杂的,但很明显,“被”与“知道”存在本质的差异。因此,我们还想探知汉语中类似于“被”这样的特殊动词总共有多少,并将“被”与其他遭受类动词的历史演变轨迹进行比较,以期能够从中发现系统性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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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Grammatical Attribute and Eventual Projection Characteristics of “Bei(被)”
——Based on the Special “Bei(被)” Sentences in Zhuzi Yulei(《朱子语类》)
Yue Lihong
(College of Arts,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Abstract:The nature of “bei(被)” in passive “bei(被)” sentences has always been controversial. Based on the fact investigation of the special “bei(被)” sentences in modern Chinese, we agree with the verb theory that the verb “bei(被)” has been expanding in syntax, and the components under its jurisdiction have experienced the process of continuous generalization in diachronic terms, such as noun—transitive verb—intransitive verb—adjective—clause—complex sentence. Semantically, it expresses the meaning of suffering and experiencing. The subject is represented as the historical event and the affected person in semantic role, and the “bei(被)” is followed by an event.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verb passive sentence and the adjective passive sentence in the eventual projection are as follows:
the former not only projects the result state, but also codes the dynamic process of the event in the projection, emphasizing the “zaoshou(遭受)”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result and the process; The event expressed by the latter is the result state of direct projection of internal arguments, highlighting the results and characteristics caused by the event, and the dynamic process of “zaoshou(遭受)” is hidden in vocabulary.
Key words:passive “bei(被)” sentences;
Zhuzi Yulei(《朱子语类》);
verb theory;
eventual projection;
modern Chine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