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 婧
张婧:晋中信息学院讲师。
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少将王贵德少年入党,结识志同道合的革命同志共赴战场,一群年轻的共产党人坚定理想信念、践行初心使命,在抗日战争中,王贵德在山西太谷带领战士以“麻雀战”一战成名,用智慧与热血书写了共产党人大义凛然、不畏牺牲、无限忠诚的伟大情怀。原创红色摇滚音乐剧《新世界》以王贵德为原型,讲述了他意气风发的革命抗战故事。这样一个宏大题材的作品,包含着共产党人坚定不移的信念、不畏牺牲的勇气、英勇奋斗的决心,如此震撼人心的故事,在充满刺激性的摇滚乐映衬下,无时无刻不在激发观众肾上腺素的分泌,使得观众仿佛置身于舞台之上,随时可以释放能量,表达情绪。这部作品强大的力量感离不开舞台时空的作用。就舞台呈现来看,本剧时间跨度大,故事线索多,如果本剧中规中矩地使用传统音乐剧中的线性结构,那么,在有限的表演时空里,复杂的戏剧内容很难有头有尾地讲述清楚。音乐剧本身属于时间和空间的艺术,在演出过程中,它所持续的时间和表演舞台所占据的空间是有限的。与此同时,由于音乐剧内容覆盖的生活极广,因此它所表现的舞台时空又是无限的。因此在《新世界》中,创作者利用众多元素创造了多层次兼具灵动感的戏剧时空。
瑞士语言学家费尔迪南·德·索绪尔提出了“共时”和“历时”的理论,“共时”指语言在某一个相对时期的稳定状态,“有关语言学的静态方面的一切都是共时的”;
“历时”指语言随时间轴发生的演化,“有关演化的一切都是历时的”。简单来说,共时性是横向层面的,历时性是纵向层面的。
王贵德于1914年生于福建省上杭县,少年时被革命同志解救于抓壮丁行动中,备受红色思想感召的王贵德15岁加入中国共青团,成为一名工农红军并结识了几位革命战友,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们将建立新世界作为共同的人生理想。在土地革命时期,王贵德受共产主义思想启迪,发奋学习。他在第四次反“围剿”的几场战役中表现突出,在第五次反“围剿”中收获爱情,也失去生死之交。在长征路上,克服困境浴血奋战。抗日战争爆发后,王贵德带领八路军在太行山英勇抗日,其中因“麻雀战”的打法不断对日军造成重创,王贵德一战成名,他真正诠释了一名优秀共产党人打开并投身“新世界”的故事。本剧创作依托于王贵德的真实经历,使得最为动人的人物形象在戏剧时间中得以呈现。比如,在此过程中,主创人员塑造了与主人公一同成长奋斗的兄弟、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一起约定生死相依的爱人及与正面主人公进行对抗的反面人物。但是架构这些人物关系的视角并非固定,创作者利用不同视角不仅扩宽了故事发展的叙事角度,还对主人公进行了多角度观照,使得王贵德的人物形象更加丰富立体,辅助人物与之互动更为密切。如果借用“共时”理论,我们可以在横向比较中,通过围绕主人公建立起来的关系网看到戏剧人物、戏剧作品的光彩。
如果说人物关系及其性格在共时视角中得以多维呈现,那么历时视角则展现了戏剧人物从过去到现在甚至是未来的变化情况。可以说,“共时”使人物从外部得到丰富,“历时”使人物从内在得以升华。
音乐剧《新世界》剧照
在剧中,少年时期的王贵德是有着“少年强,则中国强”的有志儿郎,加入红军初期他是“为了自己活着算不上梦想,为天下活着才是梦想”的革命者,初遇爱情他是“意托于纸笔,情藏于心底”的男人,战友牺牲他是带着战友心愿将革命进行到底的英勇战士,当爱人牺牲时他是举办一人婚礼的有情人,战火纷飞时他是奋力杀敌,让敌人无处躲藏的猛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仅看到了王贵德无所畏惧、无所顾忌的一面,也看到了他历经失败和挫折,痛苦难耐的一面。通过历时视角,主人公王贵德与敌对势力的矛盾逐步尖锐,于此产生的革命情感则逐步热烈,作者就是在共时视角多维度的叙述中,加入绵延流动的历时视角,将原本贴近神坛“高大上”的英雄人物刻画为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让消散在历史长河中逐渐模糊的人物刻画为在当下可以近距离感知的真实人物。
音乐剧《新世界》剧照
“共时”和“历时”的角度是展示人物形象强有力的途径,然而其作用绝不仅限于此。本剧讲述的是过去发生的故事,而这一切不是出现在过去,是要在当下的舞台表演中发生。可以说本剧的时间架构是“在现在时态的剧情时间中构建过去时态的故事时间;
在现实的观演时间中构建虚构的剧情时间”。因此,倘若过去、现在和虚拟的未来都只能在舞台上出现,那么戏剧空间必将出现灵活多样的转换。
舞台的固定空间使戏剧艺术的空间容量受到一定程度限制,使得艺术家们在反映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时,具有一定局限性。《新世界》先后上演于晋中信息学院乌马河剧院、山西太原龙城实验艺术剧场。以上两个剧院均属于中小型剧场,因此主创人员在充分利用剧场空间的前提下,通过多重手段创造并拓宽相对固定的空间,使其艺术功能得到了充分展示。
(一)意象化舞台设计使得有限变无限
《新世界》的舞台中央是一个发散型的不规则圆形阶梯,在阶梯后面挂着一幅不可辨别地点且描绘着未知地形的挂幕,舞台两侧则摆放着金属色的三层钢架。这三部分是本剧最为核心的舞台构成,看似写实却蕴含着写意的风采。
发散型的不规则圆形阶梯是本剧演员进行表演的中心舞台,但它绝不仅仅是展现演员魅力的核心所在,它与金属色的三层钢架相呼应,成为诠释《新世界》内容和主题的重要一环。上文已提到,本剧围绕主人公开国少将王贵德展开,不仅王贵德本人经历充满艰辛坎坷,围绕主人公所建构的人物身上也都充满苦辣辛酸。然而,他们并未因艰难困苦而退缩,他们用钢铁意志、血肉身躯往高处攀登,同时也铸造了祖国的复兴强盛。这种曲折性、圆满性正是发散型的不规则圆形阶梯所暗含的蕴意。与此同时,金属色的三层钢架还象征着王贵德由一个不懂革命的少年成长为一个投身革命,立志建设“光明已播种,薪火亮夜空”的新世界共产党人。然而,在建设“新世界”的道路上不仅有王贵德,还有无数像他这样一步一步又一步进行“三步走”革命战略的人。
然而,革命道路并不是风平浪静的,阶梯后面那幅不可辨别地点且描绘着未知地形的挂幕,随着剧情的变化它可以成为硝烟弥漫的战场,它可以成为指挥作战的地形图,他还可以成为人人心中所祈盼的新世界。
所以说,《新世界》的舞台设计弱化了相对写实的舞台布景,采用了渗透着写意观念的布景,这样的表现方法,使得音乐剧内容及其人物表演在有限的舞台上展现出更为饱满的情感、更为丰富的故事以及更为广阔的戏剧空间。
(二)光与色变化连结心理情感
舞台灯光是在舞台时空中得以呈现的艺术。它借助于自身的时空喻义性、再现性、功能性来体现客观世界的时间与空间,舞台灯光作为舞台艺术的有机组成部分,既有与整个舞台相统一的共性,又有其与众不同的个性。
《新世界》第三幕讲述了红军战斗史中最为悲壮的一页——湘江之战。在这场战斗中,国民党军队对中央红军发动猛烈进攻,红军战士们用血肉之躯在险象环生的困境中堵住了数十万国民党官兵的围攻,保障了红军大部队顺利渡过湘江。该段落正是上述舞台灯光作用的最好说明。
大幕开启,舞台被包裹在阴郁的蓝色灯光中,这种蓝色是战场的飞扬战火,也是敌我双方战况胶着的呈现。然而,随着灯光的变化,多重复杂的戏剧时空渐渐显现,这一切的变化恰恰是舞台灯光的渲染为这种流动时空提供了基础。在之后“誓与湘江共存亡”的场景中,拼尽全力的红军战士淹没在敌人的炮火中。火光、血色、嘶吼混合交织……枪炮声越来越猛烈,红军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此刻的灯光渐渐变红,这红色是红军英勇不屈的精神,也是为国家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身躯,更是被鲜血染红的祖国山河。随着红色灯光逐渐变暗,蓝色灯光开始出现,观众很容易感受到这场战役的惨烈悲壮。当主舞台的灯光变暗,在三层空间里出现了隐隐的人群,他们是战斗中倒下的战士,也是为国捐躯的英雄。与此同时侧方金属色的三层钢架舞台亮起了暗红色的灯光,这象征着红军队伍不灭的精神。
这个极具代表性的段落,舞台时空本身并没有出现特别大的变化,但是观众借助灯光的变化,他们所感受到的除了舞台时空营造的客观氛围之外,更多是灯光带给他们想象力的激发——枪炮不可怕,敌人不可怕,牺牲不可怕,没有任何艰难险阻可以阻挡共产党人对“新世界”的建立。不论共产党经历了什么挫折,千锤百炼后必定淬火成钢,火热的力量也将永远散发着光芒。
(三)多空间并置获得多维度感知
戏剧空间是由动作空间、审美空间、知觉空间、交往空间构成的多层次结构。《新世界》将多种空间并置,使得表演、剧情、情感一同融入戏剧空间,从而将激荡的剧情以及饱满的情感传递给观众。
开场时,创作者安排了包括配角在内的演员进行叙事,他们具有音乐剧《汉密尔顿》开场段落里演员超时空的视角。有的演员在对主人公王贵德的过往经历进行介绍,有的演员则向观众提前揭示了主人公的命运轨迹,有的演员说明了他的性格特点,还有的演员则总结了他的赫赫功绩……这样的艺术手法配合快节奏的说唱,不仅在短时间内向观众传达了众多信息,而且使得剧中除主人公外的其他角色具备了历史叙事者的视角。上述空间表现方式极具震撼力,但这种感觉不仅是停留在演员表演和审美层面,它更多的是依靠观众感觉形成感知。因为在观众观赏中,他们会一直思考没有出现在舞台上的剧中人,想象这些人物的思维行动、命运轨迹。所以说,在《新世界》时空编排中,戏剧信息得到呈现,作品和观众也实现了互动交流。
在“战地婚礼”这一场中,本剧的空间设置极为巧妙。作为叙事者的王贵德站在舞台前方,此时观众看到的是一个充满悲伤、满含思念之情的男性,而观众之所以产生这种体验,是因为上述情景建立在最容易被理解的表层戏剧空间。在充斥着悲情的氛围中,身着红裙的曼秋,缓缓登上舞台。此刻观剧的观众通过想象不难察觉,这位红裙曼秋已经不是活在人世间的曼秋。这个曼秋是王贵德深深的念想,同时也是逝者对人世间的牵挂与惦念。尽管本段落演出地点是在现实生活,演出时间即是舞台演出呈现的时间,但是观众在观看演出的同时,透过个人体会和想象重新建构了新的空间。观众在审美层面的感知得益于通过演出建立在视觉、听觉之上的丰富体验。随着这种体验的层层递进,舞台侧前方出现的青年男女亲密并肩的场景又成为观众感知中王贵德与曼秋过往经历的投射。然而,这场所呈现的一个人的婚礼没有鞭炮齐鸣,没有夫妻对拜,有的只是生者满心的悲情。到此时,本场展现出的强烈戏剧性在生者浓烈的思念下逐步达到高潮。在之后的表演中,随着人物情绪的变化,舞台上又幻化出无数个曼秋的身影。若将此时曼秋的形象单一理解为王贵德的幻想、幻觉,那么大众看到的仅仅是王贵德视角中,思念中、期待中的爱人,这里的曼秋仅仅作为一个符号出现。然而,随着观众体验的深入,观众和作品本身的交流也在加强,观众可以感知出无数个曼秋,这也是这个人物曾经在世界上最美好的影像。而这样的曼秋,是作为活生生的人物出现在舞台之上。本场中,曼秋与王贵德并不存在于同一个时空,他们二者被阻隔于生死两端,这种呈现蕴含着人物内心深层次的情感。因此,这种舞台情形又构成了更为深层的戏剧时空。然而,不论是上文所提到的表层戏剧空间还是深层戏剧空间,均是由演员表演为主体构成的动作空间、各方认知水平构成的审美空间、观众解读构成的知觉空间、作品和观众互动交流的交往空间互相作用构成的多层次结构。
(四)画外音扩充舞台时空
在戏剧演出的舞台上,戏剧时间和戏剧空间往往会呈现出一种矛盾性:戏剧时间要在流动中呈现世界的万千变化,但是戏剧空间是相对固定的存在、相对缓慢的变化。因此,为了打破戏剧空间和戏剧时间充满矛盾的局限性,《新世界》在每幕戏之间安排了画外音,以此来扩充原本固定狭小的戏剧空间。
比如在开场时,画外音提示到,百年前,山河破碎、民族危亡,而历史的航道上,总有一些重要事、重要的人,犹如高高耸立的灯塔,指引着历史前行的方向。此类画外音不仅为观众补充了戏剧故事的背景信息,描摹出了时代画卷,还极大程度将虚拟化的舞台空间实体化,让观众通过声音的作用迅速感受到革命年代的铿锵。
除此之外,当观众听到“农民运动热情日益高涨,工农革命影响着四邻八舍,革命的火种也埋在了参加过数次农民运动的少年王贵德的心间”。画外音迅速将观众带入人物心理空间和戏剧审美空间,观众在这一刻不仅知晓了人物思想,还期待剧中人物参与到剧情发展之后的表现。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是画外音扩展时空的表现。
在本剧中,还存在以下一类画外音使用: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好男儿志在远方!共同的理想、共同的经历让几位年轻人打成一片,这就是共产主义的宣言,这就是共产党信仰的力量。这类画外音更多的则是将戏剧时空延展到观众心中,他们可以想象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奋进向上的姿态,同时他们被少年们的热情打动,澎湃的激情油然而生。
音乐剧《新世界》剧照
综上所述,《新世界》创作技巧所表现出的戏剧时空的自由流动,在打破了戏剧舞台虚幻与真实的界限的同时,也将灵动的舞台时空通过澎湃的音乐浸润到观众的心间。而这一切就是音乐剧《新世界》最为丰富、动人的艺术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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