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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工具构式的句法语义关联①——基于行为链的认知探析

时间:2024-02-15 12:00:04 来源:网友投稿

张翠英,李福印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191)

工具可分为自然工具范畴和语言工具范畴,二者描写的是不同性质的对象,前者关注世界中的工具对象,后者关注语言中的工具对象。而语言工具范畴具体指的是 “在句子的语义结构中用于达到谓词行为目的的事物”(徐默凡,2003)。对语言工具范畴的探索可追溯到 “格语法”,工具格(Instrumental)表示 “对由动作词确定的动作或状态而言作为某种因素而牵涉到的无生命的力量或客体”(Fillmore,1968;
菲尔墨著,胡明扬译,2002:32)。吕叔湘(2002:50)把工具成分看作是凭借补词,这类补词的关系词白话文可用 “用” “拿” “凭”等来表达。简单来说,工具指的是动作行为的凭借对象。

在语言表征层面,汉语工具成分的分类是依据句法形式:大体而言,汉语中工具范畴的表征形式可分为无标记和有标记两大类。无标记工具成分在句中可充当主语(Quirk,Greenbaum,Leech & Svartvik,1985:743;
朱德熙,1982;
陈昌来,2003;
徐默凡,2003;
牛保义,2008;
艾小艳、王凤娥,2010)或宾语(丁声树等,1961:37;
赵元任,1979:157;
吕叔湘,1979:72;
朱德熙,1982:110;
朱德熙,1985:29;
谢晓明、乔东蕊,2009),形成我们熟知的工具主语句和工具宾语句。而有标记工具成分则充当状语(吴继光,1996;
陈昌来,2001;
陈宗菊,2007),该类构式也是现代汉语中最常用的工具构式,其句法结构为 “NP1+Prep+NP2+VP”,相关研究多集中在引介工具的介词,如 “用” “以” “拿”等(吴继光,1996;
陈昌来,2001;
石毓智,1995;
陈宗菊,2007;
耿千蕙,2012)。例(1)展现了现代汉语工具构式的句法多样性,即工具主语句、工具宾语句、由介词引导的有标记工具构式:

(1)a.平时都是洗衣机洗衣服。(BCC)

b.吃大碗。(邵琛欣,2015)

c.我用这把刀切肉。(吴继光,1996)

(1a)中的工具成分 “洗衣机”作主语,(1b)中的工具成分 “大碗”作宾语,(1c)中的工具成分 “这把刀”作状语,这些语例表明工具范畴在汉语中的表达形式具有多样性。

事实上,除句法多样性外,各工具构式内部也存在一定差异,见例(2):

(2)a.我用这把刀切肉。(吴继光,1996)

a".这把刀切肉。

b.我用筷子吃饭。(BCC)

*b".筷子吃饭

(2a)和(2b)的句法结构均为 “NP+用Prep+工具+VP”。但前者可以转化为工具主语句,见(2a"),后者却不可以,见(2b")。同是 “用”字有标记工具构式,为什么(2a)和(2b)表现出不同的转换关系呢?不同的工具构式是如何构建的,其间又具有怎样的关联性呢?

大体而言,过往研究多关注某一工具构式,鲜有文章立足于整个工具构式家族进行对比性研究,且已有研究中尚未见某一理论可对整个汉语工具构式家族进行解释。例(2)的分析也表明目前汉语工具构式分类仍存在不足,各工具构式的构建动因及其间的句法语义关联也尚不明晰。鉴于典型工具构式涉及 “施事-工具-受事”(Margetts&Austin,2007)这一序列关系,且三者之间存在能量传递,本文尝试运用行为链理论,从汉语工具构式的句法语义关联入手,对汉语工具构式家族进行探究。

在探究小句结构时,Langacker(1991a:283)指出 “名词和动词的普遍性及其对于语法结构的重要性直接源于弹子球模型。这一模型的成分包括空间、时间、物质和能量,这些成分被想象为构成了一个世界,其中离散的物体在空间中到处移动,相互接触,并参与到能量的相互作用中”(兰盖克著,牛保义、王义娜、席留生、高航译,2017:293-294)。弹子球模型主要用来描述包含凸显能量互动动词的典型有定小句,据此,Langacker进一步提出了 “行为链(action chain)”概念,如图1所示:

图1:行为链(action chain)(Langacker,1991a:283)

图1中的 “圆”表征物体,当物体之间发生力的接触时,就会产生能量传递,如图中的双箭头所示。力的传递具有序列性,即第二个物体在第一个物体的驱动下与第三个物体发生力的接触,产生能量传递,能量会沿着行为链往下传,直到被耗尽或不再有力的接触为止。鉴于能量传递的有向性,行为链链首的物体叫做 “链头(Head)”,链尾的物体叫做 “链尾(Tail)”。因此,最简行为链只有首尾两个物体,其间无中介物,也即是只有两个参与者,这两个参与者之间形成能量传递,即施事将能量导向受事,整个能量传递构成以施事为链首,受事为链尾的行为链。Langacker(1991b:216)则进一步探究了 “工具”在行为链中的中介①此处的中介表示工具在行为链中是 “能量传递”的中介物。作用:

图2:工具行为链(Langacker 1991b:217)

图2中的(a)是基元行为链,例示了参与者及其间的能量传递。其中,AG为施事(agent),INSTR为工具(instrument),PAT为受事(patient),折线箭头表示结果性状态变化(resultative change of state)。(b-e)是4种 “工具行为链”,他们凸显行为链的不同部分,反映参与者间的不同关系,由不同的句式表示:

(3)a.Floyd broke the glass(with the hammer).

弗洛伊德(用锤子)打碎了玻璃。

b.The hammer(easily)broke the glass.

锤子(轻松地)打碎了玻璃。

c.The glass(easily)broke.

玻璃(很容易地)碎了。

(4)a.Floyd hit the glass(with the hammer).

弗洛伊德(用锤子)砸了玻璃。

b.The hammer hit the glass.

锤子砸了玻璃。

c.Floyd hit the hammer against the glass.

弗洛伊德用锤子砸玻璃。

(Langacker,1991b:216)

图2中 的(b)可 用 于 描 述(3a)和(4a);
(c)与(3b)和(4b)相对应;
(d)对应于(3c);
(e)对应于(4c)。图2里(b-e)中圆形参与者下面的S表示主语(subject),O表示宾语(object),属于句法层面,与图中圆和箭头部分表征的语义概念相对应。由此可见,行为链理论可以反映工具构式的句法语义联结关系。

联系汉语,我们发现:图2中的(b)对应于有标记工具构式;
(c)对应于工具主语句;
(d)对应于受事主语句;
(e)对应于工具宾语句。这表明汉语工具构式与工具行为链存在一定的对应关系。但是,我们也发现了一些问题:

首先,图2中的(a)可以通过凸显受事变化得到(d),但是从(d)却难以还原出(a),因为不确定是否使用了工具。因此,以 “The glass(easily)broke”为代表的(d)类句式从句法语义层面分析是否应判定为工具构式是存疑的,有可能是 “玻璃”自行碎了。因此,本文不会将该类受事主语句纳入研究范围。

其次,行为链强调参与者在时空中互动而产生能量传递。但在类比到小句结构中时,即使在有工具涉及的情况下,受事是否发生状态变化也是不确定的,因此上例中的(b-e)中受事部分的曲折线并不合理,也即是力的传递未必一定会产生显性状态变化。

再者,工具行为链涉及能量传递,但(b-e)却不能反映工具在行为链中的具体功能,比如,工具是否一定是施事和受事间的致使性中介,工具行为链在凸显工具具体功能方面有细化的必要。

最后,(b-e)分别凸显行为链的整个部分、后半部分、受事、前半部分。除了这4种情况,事实上还存在别的凸显情况,如,只凸显工具这一参与者,详见下文分析。

基于以上问题,本文将以汉语工具构式为研究对象,在厘清汉语工具构式家族间的句法语义关系的同时,对工具行为链进行修正和增补。

既往研究对汉语工具构式的分类多止步于有标记工具构式和无标记工具构式(包括工具主语句和工具宾语句)。事实上,如引言部分所述,同一工具构式内部也存在差异,这种差异主要是因为工具在行为链中的具体功能有所不同。因此,本部分将依据语言事实对汉语工具构式进行再分类,并据此对其进行行为链建构和句法语义关联分析。

目前,学界已普遍接受 “工具是致使性中介”的说法(Talmy,1976;
Croft,1991;
Langacker,1991b:257;
Goldberg,2002),也即是工具是 “因果链上主语(发起者)和直接宾语(最终受影响的实体)之间的中间环节”(Croft,1991:178)。但是,致使义并非是工具的唯一功能义。依据是否涉及致使,工具可分为两类:当涉及致使义时,工具属于中介型(intermediary);
工具成分也可能与致使无关,仅表示辅助或帮助(helping)①为行文方便,后文将 “致使性中介工具”简称为 “中介型工具”,将不涉及致使性的工具称为 “辅助型工具”。同时,感谢匿名审稿专家指出 “工具本质上都是中介”,即工具在行为链中是 “能量传递”的中介物。此处辅助型、中介型指的是语言表征层面,即某一构式中的工具在其所处的事件结构中是否具有致使性。鉴于中介型工具和辅助型工具的二分在国外研究中已被普遍接受,本文将沿用这一命名。(Koenig,Mauner,Bienvenue & Conklin,2007;
Rissman,2013)。同时,汉语工具构式也存在只凸显参与者受事性的情况,此处的受事性指参与者发生状态变化。以此二者为依据,本文将有标记工具构式分为三类,无标记工具构式分为五类,并运用行为链理论对汉语工具构式的句法语义关联进行探究。

3.1 三类有标记工具构式

根据工具与宾语是否有致使关系,有标记工具构式可分为 “中介型有标记工具构式”和 “辅助型有标记工具构式”,示例如下:

(5)a.我用这把刀切肉。(吴继光,1996)

b.我用筷子吃饭。(BCC)

上例中的 “这把刀”和 “筷子”作为工具成分都被施事操控,但 “这把刀”和宾语 “肉”之间的关系可由 “切”表明, “这把刀”是 “切肉”的中介型工具,有致使义。但 “筷子”和 “饭”之间的关系却与谓词 “吃”无关,即筷子只是 “我吃饭”的辅助型工具,对主事件的进行起辅助作用。总的来说,这类构式中施事是主语,工具为直接致使成分或辅助成分,受事是宾语。除了承受动作,谓词也可以是蕴含结果状态的表达,从而凸显受事的状态变化,见例(5)的变式例(6):

(6)a.我用这把刀切碎了肉。(自拟)

b.我用筷子吃完了饭。(自拟)

(6a)中 “肉”的状态从 “完好”变为 “破碎”是在施事操控工具 “这把刀”对受事直接实施 “切”这一动作实现的;
(6b)中 “完”的表征,即 “饭”的从有到无的状态变化,是施事在工具的辅助下对受事实施谓语 “吃”这一动作实现的。例(5)和例(6)表明, “状态变化”在语言表征层面是可选的(optional)而非强制性的(obligatory)。

同时,我们还发现存在有标记工具构式和受事主语句相结合的语例,鉴于其主语表现为受事,与一般有标记工具构式①一般有标记工具结构中的主语是施事。不同,本文将其单列出来,称之为 “受事型有标记工具构式”。

(7)课文用油墨印在很粗糙的纸上,是培根的一篇散文《论学习》,每人一份。(BCC)

该类句式的句法特点是受事处于主语的位置,语义上主要用于描述 “受事在工具作用下发生变化”。上例中 “课文”经由 “油墨”而达到了被印刷出来的结果,即事物的产生。

此三类工具构式的行为链分析如下:

A.中介型有标记工具构式(我用这把刀切肉)

图3:
“中介型有标记工具构式”行为链

该类句式凸显三个参与者和两个显性事件关系:我用这把刀(凸显AG-INSTR);
这把刀切肉(凸显NSTR-PAT)。AG-INSTR体现了施事对工具的操控,INSTR-PAT体现了工具对受事的致使性作用。该句式对整个行为链进行凸显,具体语义表现为 “AG通过INSTR对PAT施加作用,(PAT发生状态变化)”。由上文中(5)和(6)的相关分析可知,该类工具构式的PAT可发生或不发生变化②物质世界中存在施受关系就会涉及到变化(变化类型可以是量变或质变,表现形式可以是可见或不可见),但是语言是对现实情境的主观反映,即使对同一情境,说话人也可以进行选择性凸显从而形成不同的句式。本文从句式出发,认为PAT是否有状态变化取决于句式中是否有显性结果表达,如 “我用这把刀切肉”可以改写为有显性结果表达的 “我用这把刀切碎了肉”。,因此该类工具构式的行为链建构引入 “/”表示 “或”这一可选关系。

B.辅助型有标记工具构式(我用筷子吃饭)

图4:
“辅助型有标记工具构式”行为链

该类工具构式凸显三个参与者和两个显性事件关系:我用筷子(凸显AG-INSTR);
我吃饭(凸显AG-PAT)。由于Langacker提出的工具类行为链不凸显AG-PAT,所以本文在原行为链的底部增加加粗箭头凸显AG对PAT的作用。事件AG-INSTR对事件AG-PAT的发生起辅助作用,即工具和受事间不存在施受关系,所以INSTR-PAT间用不加粗箭头表示。该句式对除INSTR-PAT段外的行为链进行凸显,具体语义表现为 “AG在INSTR的辅助下对PAT施加作用,(PAT发生状态变化)”。同样,基于上文中(5b)和(6b)的相关分析,该类行为链的建构也引入 “/”表示 “或”类可选关系。

C.受事型有标记工具构式(课文用油墨印在很粗糙的纸上)

图5:
“受事型有标记工具构式”行为链

该类工具构式主要凸显INSTR和PAT两个参与者和两个事件关系:油墨印课文(凸显INSTR-PAT);
课文出现在纸上(凸显PAT状态存现变化),该类工具构式凸显了工具的施事性和受事的状态变化,具体语义表现为 “在INSTR的作用下,PAT发生了状态变化”。鉴于PAT占据了主语位置,受事的变化被前景化。

3.2 五类无标记工具构式

五类无标记工具构式包括三类工具主语句和两类工具宾语句,具体分类和相应分析见下文。

3.2.1三类工具主语句

无标记工具构式中,工具主语句可分为3类,即 “中介型工具主语句”, “辅助型工具主语句”和 “受事型工具主语句”,详见下例:

(8)a.平时都是洗衣机洗衣服。(BCC)

b.大碗喝酒、大口吃肉。(BCC)①本例句 “大碗喝酒”和 “大口吃肉”都是工具主语句,鉴于分类此处文内分析只关注 “大碗喝酒”。因为 “大口吃肉”中的 “大口”和 “肉”之间的关系可以通过 “吃”进行描写,属于中介型工具主语句,同(8a)。

c.刺刀捅弯了。(许红花,2015)

上例中的工具主语 “洗衣机”和宾语 “衣服”可以通过谓语 “洗”建立施受关系,因此(8a)叫做中介型工具主语句。

“大碗喝酒”中工具性成分 “大碗”是主语,但 “大碗”和 “酒”之间无施受关系,因此(8b)是辅助型工具主语句。(8c)中的工具成分 “刺刀”为句法上的主语,语义上同时凸显工具成分的施事性和受事性,具体表现为由于动作 “捅”而发生了 “弯”的状态变化。

此三类工具构式的行为链分析如下:

D.中介型工具主语句(平时都是洗衣机洗衣服)

图6:
“中介型工具主语句”行为链

该类工具构式凸显INSTR和PAT两个参与者和一个显性关系(INSTR-PAT)。此处,INSTR与PAT具有施受关系,所以两者间用实线箭头连接,即行为链凸显部分是INSTR-PAT段。在AG缺失的情况下,工具在句法上表征为主语,凸显其施事性,该句式具体语义表现为 “INSTR对PAT施加作用,(PAT发生状态变化)”。②PAT可以无显性变化或有显性变化。以 “平时都是洗衣机洗衣服”为例,当增加显性结果表达时,我们可以说 “洗衣机洗坏了我的衣服”,PAT就从 “无状态变化”转换为 “有状态变化”。

E.辅助型工具主语句(大碗喝酒)

图7:
“辅助型工具主语句”行为链

该类工具构式凸显INSTR和PAT两个显性参与者,但二者之间无显性事件关系。在AG缺失的情况下,INSTR在句法关系上表现为主语,PAT为宾语。以 “大碗喝酒”为例,并不是 “大碗”喝了 “酒”,真正的逻辑主语应该是 “人”。隐含的工具操控事件是 “人用大碗”,施受事件是 “人喝酒”。由于AG的缺失,谓语所描述的行为为半凸显状态,本文添加粗虚线对其进行表现,从而完善该类工具构式的行为链建构。该句式的语义为 “INSTR是PAT所经受行为的辅助性工具”。

F.受事型工具主语句(刺刀捅弯了)

图8:
“受事型工具主语句”行为链

该类构式只凸显INSTR这一个显性参与者和INSTR的状态变化这一事件关系。鉴于原型施事和受事的缺失,INSTR在句法上表征为主语。INSTR兼具施事性和受事性:施事性体现在INSTR是谓语的直接致使者,INSTR-PAT段行为链的半凸显用加粗虚线表示;
受事性表现在INSTR的状态变化,由圆形INSTR中的折线表示。该句式的语义为 “INSTR由于实施某一动作而发生状态变化”。本文引入的受事型工具主语句体现了汉语的语言独特性,增补了Langacker的工具行为链覆盖范围,可对比图2、例(3)和例(4)。

3.2.2两类工具宾语句

根据主语和宾语在语义上是否存在施受关系,工具宾语句可分为 “辅助型工具宾语句”和 “中介型工具宾语句”,示例如下:

(9)a.我吃大碗。(BCC)

b.奇莱尔对新闻界说:
“耶尔马兹在我背后捅刀子”。(BCC)

上例中 “大碗”和 “刀子”都是工具作宾语,不同点是, “大碗”不能描述谓词 “吃”,仅对谓词起辅助作用,但 “刀子”具有 “捅”的功能。此两类工具构式的行为链建构如下:

G.中介型工具宾语句(耶尔马兹在我背后捅刀子)

图9:
“中介型工具宾语句”行为链

H.辅助型工具宾语句(我吃大碗)

图10:
“辅助型工具宾语句”行为链

这两类句式都存在显性参与者AG和INSTR,不同之处是G中的谓语凸显了INSTRPAT段,由于PAT的缺失,用加粗虚线表示;
而H中的谓语凸显了AG-PAT段,由于PAT在语言表征层面的缺失,本文也用加粗虚线表示。二者的共同点是真正受事PAT的缺失使INSTR处于宾语位置,不同点是INSTR在行为链中是否具有致使作用。其中,G的语义表征为 “AG通过INSTR实施某一行为”;
H的语义表征为 “AG在INSTR的辅助下实施某一行为”。表1是对上文分析的总结:

AG、INSTR和PAT为行为链上的三个参与者,说话人可以有选择性地对行为链上的能量传递链和事件参与者进行凸显,相应的句法表达见行为链底部的S、O标识。大体而言,句法上的主语和宾语与语义角色中的施事和受事并不总是一一对应的。就工具行为链来说,作为能量源头的AG无疑是优选主语,见A、B、G、H。但是当AG缺失时,工具可占据主语位置,可带受事宾语,见D、E,或本身为受事,见F;
同时受事也可以位于主语位置,见C,此时在工具的作用下,PAT发生状态变化。就类别数量①在本文的8类工具构式中,施事作主语的有4类(A、B、G、H),工具作主语的有3类(D、E、F),受事作主语的有1类(C)。而言,本研究发现工具构式中的主语优选梯度表现为:施事>工具>受事。主语一般表现为施事性,所以该梯度从左到右施事性递减。同时,本文发现该主语优选梯度与工具行为链中的能量流动方向一致,能量值从左到右也呈递减趋势。也即是施事性与能量值成正比,能量是施动性的重要体现,符合人的认知规律。另一方面,作为行为链终端的PAT是原型宾语,见A、B、D、E;
但当PAT缺失时,工具可占据宾语位置,见G、H;
当凸显PAT和INSTR的受事性时,二者可作主语,此时无宾语出现,见C、F。

总的来说,对工具行为链不同的凸显源自说话人不同的语义表达,因此形成了不同的句式,进而构成了汉语工具构式家族。而汉语工具构式家族的整体性主要体现在INSTR是行为链上最不可缺少的参与者,正是由于INSTR的存在,参与者及其互动关系才得以实现,从而映射到工具构式上形成语言表征。本部分对汉语工具构式进行了再分类,探讨了其句法语义关联,据此构建了各工具构式对应的行为链模型,可对各工具构式的句法表征特点和语义构建进行解释。下面我们将进一步探讨工具构式间的转换特征。

表1:汉语工具构式分类及行为链类型

相较于有标记工具构式,无标记工具构式凸显的参与者数量或行为链部分相对较少。通过对缺失位置进行成分补足,大多数无标记工具构式可以转化为有标记工具构式,可用 “用”字句工具构式进行转换检验①可对照表1中的例句进行转换检测。受篇幅所限,此处不在一一罗列转换例句。。唯一例外的是受事型工具主语句,受事型工具主语句中的工具本身是受事,不能再添加其他受事宾语,而有标记工具构式要求非工具受事,所以受事型工具主语句不能转化为有标记工具构式。

但有标记工具构式转化为无标记工具构式的限制性条件则较为严苛:1)工具宾语句涉及到的短语 “吃大碗” “洗凉水” “抽烟斗”都具有习语性:相较于 “吃大碗”, “喝小杯”就不太常见, “吃筷子”也不成立。由此可见,即使控制谓语是常见的基础动词,也很难使该类短语具有能产性。能产性的形成要求表达式在相应情景中反复出现,形成固化效应,之后才能作为构式整体调取。同样, “捅刀子”是比较常见的习语,但同一动词的另一动宾结构 “捅棍子”就难以接受。因此,具有习语性结构的工具宾语句在具体语料中是占比最少的。可以说,正是习语性决定了并非所有有标记工具构式都可形成工具宾语句。2)工具主语句中,辅助型工具主语句也具有习语性, “大碗喝酒”可以, “筷子吃饭”就不行。受事型工具主语句用法较宽松,其句法结构为 “工具+动词+补语”,凡工具在使用过程中发生了状态变化,只要保证该结构中的 “工具”具有 “动词”的功能并发生 “补语”类变化,句子就成立。但有标记工具构式中的受事是行为链尾端的PAT,即使存在状态变化也只能是发生于PAT,而不是INSTR,所以有标记工具构式不能转化为受事型工具主语句。中介型工具主语句用法最广,只要确保INSTR和PAT间存在 “动词”凸显的施受关系,即INSTR具有施动性或动力性,有标记工具构式就可以转换为该句式。基于以上有标记工具构式和无标记工具构式转换的分析,可得图11:

图11:汉语工具构式关系图

图11中大方框表示有标记工具构式,其余小方框表示其分类或与其他无标记工具构式的关系。由图11可总结出,汉语工具构式间的转换特征表现为 “部分对部分”和 “不对称性”。

“部分对部分”是基于工具在构式内的功能分类,具体表现为转换仅发生在 “中介型工具构式内部”或 “辅助型工具构式内部”,而非所有的 “有标记工具构式”和 “无标记工具构式”间。以有标记工具构式和工具主语句为例,转换只能发生在中介型有标记工具构式和中介型工具主语句间,或辅助型有标记工具构式和辅助型工具主语句间。

“不对称”一方面指的是无标记工具构式大多可以转换为有标记工具构式,但有标记工具构式则较难转换为无标记工具构式;
另一方面表现为即使在 “部分对部分”特征的统辖下,句式转换也是不对称的,比如,并非所有的辅助型有标记工具构式都能转换为辅助型工具主语句。

就 “不对称”这一特性,上文分析诉诸于习语性,这与语言是基于用法,基于使用情景的特性相一致。除社会因素外,本文认为工具主语句和工具宾语句使用较少的更深层次的动因还体现在工具的施事性和受事性上。中介型工具构式凸显工具的施事性,辅助型工具构式中的工具施事性和受事性都不凸显。中介型工具主语句中工具位于主语位置凸显其施事性,而中介型工具本身就凸显工具的施事性,句法和语义一致,因此中介型工具主语句易形成,即中介型有标记工具构式易转化为中介型工具主语句。中介型工具宾语句中工具位于宾语位置凸显受事性,但中介型工具本身凸显工具的施事性,句法和语义相反,因此中介型工具宾语句难形成,即中介型有标记工具构式难转化为中介型工具宾语句。辅助型工具主语句和辅助型工具宾语句中,句法上前者工具为主语,凸显施事性;
后者工具为宾语,凸显受事性;
但语义上,此两构式中的工具均为辅助型,既不凸显施事性,也不凸显受事性,即句法和语义也不一致,因此辅助型有标记工具构式不易形成辅助型工具主语句和辅助型工具宾语句。所以,汉语工具构式转换的难易程度本质上取决于句法和语义是否具有一致性。

本文采用行为链理论,从句法语义关联入手,对汉语工具构式家族进行了再分类和分析,具体发现如下:

1)依据语言事实,汉语工具构式可细分为8类,此分类更精细合理,弥补了以往分类的弊端。运用行为链理论对其进行分析,我们发现中介型有标记工具构式对整个行为链 “AG-INSTR-PAT”进行了凸显,因此是原型工具构式,其他7个工具构式都可看作该构式的变体,是通过凸显工具行为链的部分段,或者说是通过变换显性参与者和事件组合类型而得。本质上,对工具行为链不同的凸显源自说话人不同的语义表达,因此形成了不同的句式,进而构成了汉语工具构式家族。

2)就工具构式类型而言,本研究的主语表征优选梯度为:施事>工具>受事,与行为链中的能量流动方向一致,符合人的认知习惯。

3)尽管汉语工具构式家族句式呈现多样性,但其家族成员的整体性依旧表现突出,主要表现为INSTR是行为链上唯一不可缺少的参与者。正是由于INSTR的存在,参与者及其间互动关系才得以实现,从而映射到具体的工具构式上。

4)汉语工具构式间的转换特征表现为 “部分对部分”和 “不对称性”。

“部分对部分”这一特点是基于工具在构式内的功能提出的,该特点的发现为以后研究工具构式间的转换缩小了范围,指明了研究方向。

“不对称性”体现了各工具构式的独特性,具体表现为具体语言表征中句法和语义是否具有一致性。

除以上对汉语工具构式家族的探究性发现外,本研究也具有一定的理论意义:

1)工具行为链涉及到AG、INSTR和PAT三个参与者,能量传递的起点是AG,终端是PAT,INSTR是能量传递的中介,但不必须是致使性中介。本文的理论贡献之一就是将行为链上的能量中介和语言表征之事件结构层面的致使中介区分开来。

2)能量中介和致使中介的区分使得工具构式的分类更为详细,为解释特殊工具构式,本文增加了 “半凸显”表征符号,对行为链理论进行了修正,详见表1。

3)本研究拓宽了行为链理论的研究视野。本质上行为链表征的是情景中参与者间的能量互动,即行为链可用于任何表征能量传递场景的语言分析,而不仅仅是具有致使关系的语言现象,具体体现是本文将行为链对工具构式类型的解释力从4类(见图2)扩展为8类(见表1);
另一方面,本文主要聚焦于包含原型工具的工具构式,如刀、筷子等,未涉及非原型工具,如抽象工具(如 “思想”),或身体部位工具(如 “眼睛”)①匿名审稿人指出 “你用眼睛好好看看我”应归于哪一分类。该例存在工具标记 “用”,因此属于有标记工具构式。但身体部位工具 “眼睛”与主语 “你”具有领属关系。类比 “我用刀切肉”,该句可删减为 “我切肉”,但实质上真正实施 “切”这一动作的是 “刀”。同样 “你用眼睛好好看看我”也可改写为 “你好好看看我”,但 “看”是由 “眼睛”实现的。另一方面,本文的辅助型工具表示对动作有辅助或帮助作用,即没有该类工具,动作依旧可以完成,此例句若没有 “眼睛”这一工具是无法实施 “看”这一动作的。因此,本文暂将该例句归为中介型有标记工具构式。此外,需要指出的是原型工具构式的特征之一是 “可分离性”,因此身体部位工具属于边缘性工具,也有学者认为其不属于工具。由此可见,汉语工具构式依旧有很大的研究空间。等。鉴于除物理力外,也存在非物理力(如心理力等),所以,未来的研究也可以尝试往非物理接触领域扩展。大体而言,本研究为工具行为链研究视野拓宽到非原型工具所涉构式打下了基础,未来工具构式依然存在很大的研究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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