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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刻本王安石文集蠡测——以安正堂本、应云鸑本之关系为中心

时间:2024-02-10 10:15:02 来源:网友投稿

李俊标,宋亚飞

(江苏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00)

王安石文集元代刊刻情况,史料记载甚少,至今更未有刊本流传。①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卷二七所录“临川先生文集一百卷目录三卷(元刊本)”,实如叶启勋所言,当为王珏杭州本之“宋刊明印本”。唯永乐十五年,杨士奇订补《临川集》曾采录吴澄所撰《临川王文公集序》冠以卷首。后嘉靖十三年安正堂百卷本、嘉靖二十五年应云鸑百卷本均录有此序。②吴澄序又见于明成化二十年(一四八四)刊本《草芦吴文正公文集》卷十三,见李修生主编:《全元文》卷四八五《临川王文公集序》,南京:凤凰出版社,1998年,第350页。此中记有弥足珍贵之王安石文集元代刊本情况:“金谿危素好古文,慨公集之零落,搜索诸本,增补校订,总之凡若干卷,比临川、金陵、麻沙、浙西数处旧本颇为备悉。”③王安石:《临川先生文集》卷首,中国国家图书馆藏07667号宋明递修本。对此,祝尚书《宋人别集叙录》(增订本)以为:“由此知王珏本板片元末犹存,只是已经‘零落’,危素为之‘增补校订’而已。所谓‘增补校订’,当指修补王珏浙西板,而非重刻。”④祝尚书:《宋人别集叙录》(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2020年,第307页。《序》文仅言“比临川、金陵、麻沙、浙西数处旧本颇为备悉”,并未言及危素依据何本为之“增补校订”,故而祝尚书所言实难以确知。明刘氏安正堂本、应云鸑本《临川王先生荊公文集》卷首存有吴澄序文,乃今日与危素本最为密切相关之典籍,本文欲以文献学方法,于文本详细勘对中,探求危素元刻本之真貌。

刘氏安正堂本传世甚少,国内仅有北京大学图书馆、上海图书馆有藏本。①中国古籍总目编纂委员会编:《中国古籍总目·集部》第七册,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212页。《中国古籍善本书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238页,仅载上海图书馆藏,未确。此本被誉为“国内所见最早的明刻本”。②王岚:《宋人文集编刻流传丛考》,南京:凤凰出版社,2003年,第162页。之所以限定于国内,乃在于日本内阁文库藏有六十三卷残本《临川王先生荆公文集》,被众多书目文献专著标识为“明初刻本”,具体年代未知。如《宋人别集叙录》(增订本)、《宋人文集编刻流传丛考》《日藏汉籍善本书录》均如此。③祝尚书:《宋人别集叙录》(增订本),第314页;
王岚:《宋人文集编刻流传丛考》,第162页;
严绍璗:《日藏汉籍善本书录》,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1517页。实则三书作者均未曾亲见此本。

日本内阁文库本,番号:3445,检索书号:别056-0006,七册,六十三卷。卷首无总目,每卷正文前有篇目。半叶十一行,行22字。四周双栏,细黑口,上下同向双鱼尾。版心上方刊有“荆公文集”,中间刊有卷数,下方为本卷页码。是书卷首有吴澄序,随后为徐㶿跋语:“天启癸亥夏六月,余至樵川,访刘司理。临別,友人李公美贻此集。公美名思让,善丹青,亦工写照。兴公识。”徐㶿字兴公又字惟起,福建闽县人。天启癸亥为一六二三年,樵川在今福建省邵武市。此年四月,徐㶿曾送曹学佺至邵武,④陈庆元:《徐㶿年谱》,《福州大学学报》2010年第3期,第63页。六月至邵武樵川访友遂获此书。六十三卷末有龟田鹏斋跋语:“元刻《王半山集》十卷,明徐兴公所藏之本也。兴公自题于前。按,此本吴草庐有《序》,而集中讳渊圣之名,则翻南宋椠本者无疑矣。往岁我得之书肆,而三卷失传为恨耳。呜呼,此集兴公缥囊中之物而流落海外归于我,实不胜百六飙回之感也。官医丹波永世见此集而恳求焉,因识其事而与之。亡佚三卷,永世行问于不知何人之手,则神物岂得不合耶?癸丑之夏,鹏斋龟田兴。”落款后有“长兴私印”朱色阴文方印一枚。《日藏汉籍善本书录·集部·别集类》对此记载颇为详赡,然未载行数、字数、黑白口等具体版式,更将“癸丑”误为“癸亥”,可知其亦未曾亲睹,辗转抄掇,以致以讹传讹。又以为“‘长兴’为江户时代儒者龟田鹏斋之号”。⑤严绍璗:《日藏汉籍善本书录》,第1517-1578页。实则,龟田鹏斋名长兴,亦可略称为兴,由此题跋落款即可证知。其字穉龙,初名翼,字图南。鹏斋为其号。宝历二年(1752)十月四日生于江户神田,文政九年(1826)三月九日卒,葬于浅草今户正福寺。为江户中期儒学家,被誉为下町儒者巨擘。善诗文、工书道、尤嗜酒,人称“金杉醉先生”。⑥平凡社编:《日本人名大事典》第二册,东京:平凡社,1938年初版,1979年覆刻版,第175页下-176页上。鹏斋所言“十卷”当为十册之误。由此题跋可知,此书流落日本为龟田鹏斋所得七册,后转赠名医丹波永世。丹波氏自丹波康赖始世为名医。其祖先为汉灵帝五世孙阿智王,避乱东渡扶桑,至丹波元胤以成中医煌煌巨著《医籍考》。故而,丹波永世于汉籍之热爱由来已久。是书每册首均有“盛方院”朱色阳文椭圆印一枚,即其名号。是书后归昌平坂学问所、浅草文库,故每册后均有“昌平坂学问所”墨色阳文长文印一枚,每册首均有“浅草文库”朱色阳文长方印一枚。

王重民曾见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国内现存明代最早刻本,嘉靖十三年刘氏安正堂本《临川王先生荆公文集》一百卷,二十册。《中国善本书提要》记载:

明嘉靖间刻本,十一行二十二字。宋王安石撰。此本无总目,每卷篇目在正文前,有吴澄序,应从元本出,然集内“构”字悉注“御名”,则又源出宋本也。卷末有“岁次甲午年仲春安正堂新刊”牌记,不见诸家著录。考《书林清话》卷五《明人私刻坊刻书》条,载刘氏安正堂刻书颇详,亦未及是书。牌记未标年号,考明代有三甲午:一为永乐十二年,一为成化十年,一为嘉靖十三年,此殆嘉靖十三年刻本也。据吴澄序,此本为危素所校,较临川、麻沙等四刻为善。然此本经后人据别本校补,各卷内脱诗极多,各为补遗于卷末。及持嘉靖间翻临川本相较,脱诗每均在一整叶上,而此本既不标明脱叶,反将脱叶抹煞,连接其叶数,以泯其迹。叶相接矣,而诗不相接,为此本旧主所发觉,因用嘉靖本校补之。安正堂刻书颇多,于是集乃竟草草若是,此坊本所以不见重于学人也。①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集部·别集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517页。

王岚《宋人文集编刻流传丛考》亦载其所见北大图书馆所藏此本,版本信息更为详细:

该书卷首有元人吴澄所作《临川王文公集序》,无总目,直接便入卷一,各卷皆先出该卷细目下连正文;
半叶11行行22字;
书口上方标题“荆公文集”,中间为卷数,下方题页码,双黑鱼尾。核其正文一百卷的分卷编次全同宋王珏“杭本”,但大多数卷末均有手抄“补遗”之诗,如“临川集卷一补遗”、“临川集卷五补遗”等,当为后人校补之迹。卷一〇〇末有方形牌记一块,“岁次甲午年仲春安正堂新刊”,甲午即嘉靖十三年。②王岚:《宋人文集编刻流传丛考》,第162页,第163页。

而这些版式特征,以及卷首序文、“构”字悉注“御名”等,与日本内阁文库所藏徐㶿题跋本完全相同。

再之,王岚《宋人文集编刻流传丛考》又言应云鸑本:“与刘氏安正堂本相较,仅卷首吴澄《序》中提到吴澄字幼清,与安正堂作“勿清”不同。”③王岚:《宋人文集编刻流传丛考》,第162页,第163页。此论有误,详见下文。唯其言及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安正堂本吴澄落款字形为“勿清”,正与日本内阁文库所藏本相同。

由此可知,此历来被众人标识为“明初刻本”之日藏徐㶿题跋本即为嘉靖十三年刘氏安正堂本。此书虽仅存六十三卷,然未被他人校补,存有此书原真样貌。

祝尚书《宋人别集叙录》中于此书亦“疑即安正堂本”,“疑即安正堂本,盖以‘甲午’为永乐十二年,故著录为明初本。”④祝尚书:《宋人别集叙录》,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第331页、332页。其大概未明王重民所言“卷末有‘岁次甲午年仲春安正堂新刊’牌记”,实指此书一百卷末。故而内阁文库所藏本仅六十三卷,并无此牌记。“盖以‘甲午’为永乐十二年”也即无从谈起。加之,其后得见严绍璗所著《日藏汉籍善本书录》对此书之详细记载,亦同样标识为“明初刊本”。故而《宋人别集叙录》(增订本)遂将此推测全部删去。⑤祝尚书:《宋人别集叙录》(增订本),第314页、315页。实则,如上所言,严绍璗并未亲见此书,《日藏汉籍善本书录》亦是辗转抄录。而日本收藏者因此书仅六十三卷,未有卷一百末之牌记。国内所存百卷安正堂本仅藏于北京大学图书馆、上海图书馆,日本学者难以获知,故而仅能推知为明初刻本。

经文本对勘可知,安正堂本与王珏杭州本不仅如王岚所言“正文一百卷的分卷编次全同”,而且文本本身亦多相同。其相异处,有些当为安正堂本因字形相近以致误。如:卷四《泉》,“取遥皆甘觉近美”,众本皆作“取遥比甘觉近美”。“比”“甘”二字上下相随近似于“皆”。安正堂本由此误以为“皆”。“疾倾横逼势未足”,众本皆作“疾倾横逗势未足”。卷二十七:《酬宋廷评请序经解》,安正堂本“忽”,杭州本“急”。卷二十九:《与黄道原过西庄遂游寄乘》。杭州本及众本均为“宝乘”。“蕙帐铜并皆旧匕”,杭州本为“蕙帐铜屏皆旧事”。卷三十四《残菊》“好左”,杭州本及众本均为“好在”。《右寺》,杭州本《古寺》。尤其卷三十三《铁幢浦》“绿去”,众本皆为“归去”或“归客”,无为“绿”者。实则乃杭州本“归”字颇为独特乃绞丝旁(见图一),由此导致安正堂本误以为“绿”。

图一:杭州本卷三十三

安正堂本另有一些不同于杭州本之文字则别有所本。如:卷二十六《与徐仲元自读书台上过定林》,安正堂本同于大德本、朝鲜本。杭州本则为《与徐仲元自读书台上定林》,同于龙舒本。再之,其另有一些独有文字亦非误植所致。如:卷三十四《寄和甫》“举家传赏小同盘”,众作皆为“举家怜汝(女)不同盘”。全诗为:“水村悲喜坼书看,闻道并州九月寒。忆得此时花更好,举家传赏小同盘。”亦是诗意盎然。此当別有所本,今已不得而知。又如卷四《泉》,“山前灌后各自足”,众本皆作“山前灌输各自足”。安正堂本除上述误植外,更大问题乃在疏漏。此与应云鸑刻本对勘则清晰可知。

历来以为,嘉靖二十五年(1546)临川知县应云鸑刊刻《临川王先生荆公文集》百卷,乃最早翻刻詹大和本。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卷二十七《集部》“新刊临川王先生荆公文集一百卷(明嘉靖临川刊本)”记曰:“此书版匡狭缩,缮刻精整,每半叶十一行,行二十字。前无总目,每卷篇目接正文,首列吴澄序,后有陈九川序云:‘邑侯应君象川刻荆公集成,既属介菴章子序之。余适归,复俾序其后。……’按,《临川县志·职官表》应侯名云鸾,象山人,嘉靖间任,则版为嘉靖廿年前所刻。章介菴序则未见也。”①丁丙:《清人书目题跋丛刊二·善本书室藏书志》,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719页下。此即为嘉靖二十五年应云鸑刻本。其版本特征为:1.每半叶十一行,行二十字。2.卷首无总目。3.卷首有吴澄序,后有陈九川序,应有章袞序而此本无。

今检视四种应云鸑刻本,两种为中国国家图书馆所藏,馆藏书号分別为09871号、13662号。第三种为日本内阁文库所藏,番号为11731号。第四种为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统一编号为故善013738-013777②此本亦载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故宫博物院善本旧籍总目》下册《集部·别集类》《临川先生文集》一百卷,台北:台北故宫博物院出版,1983年,第1054页:“宋王安石撰,明嘉靖丙午(二十五年)临川知县应云鸑刊本,四十册”。。四者版式全同,唯09871号多有漶漫。其版式特征为:1.中国国家数字图书馆·中华古籍资源库对两书版本说明均为半叶11行,行22字,细黑口,上下双鱼尾,四周双边。台北故宫博物院·图书文献馆·善本古籍全文影像资料库所作版本说明与之相仿,唯一区别在于行字数,20至31字不等。2.卷首无总目。3.卷首有元吴澄《临川王文公集序》,明嘉靖丙午秋八月望日章袞《新刊王临川集序》。卷末有嘉靖丙午秋九月既望陈九川《王临川文集后序》、嘉靖丙午九月既望应云鸑序。唯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本仅有吴澄序。

丁丙记为半叶11行,行20字。国图版本说明为半叶11行,行22字。台北故宫博物院版本说明为半叶11行,行20至31字不等。嘉靖二十五年应云鸑所刻本不应有如此矛盾。细览该刻本全文,发现应云鸑刻本版式颇为复杂,非如此简单说明可以概括之。如,卷九十四《临川吴子善墓志铭》自“不辞子善”开始至此卷终,卷九十七《都官郎中致仕周公墓志铭》始,至此卷终,均是半叶11行,行20字。

卷四《泉》本为11行22字,然从“没羽”开始,整页版式明显高于前版,同时变成11行20字。如下图③以下应云鸑本图版均截取自日本内阁文库所藏11731号刻本。:

图二:嘉靖二十五年应云鸑刻本卷四

而此版页《杂咏八首》之一、之二,更將字体压缩成每行20之双行小字形式雕版,显为凑补版面以致如此。如下图:

图三:嘉靖二十五年应云鸑刻本卷四

此种情况同样发生于同卷《司马迁》《诸葛武侯》《读墨》《读秦汉间事》,此四诗被同样压缩为双行20小字形式雕版。

另,卷九十八卷首目录依次如下图:

图四:嘉靖二十五年应云鸑刻本卷九十八

目录两处所注文字“以上三篇见后”“以上四篇见后”,字体迥异正文,显为后补。此目录后紧随《员外郎张君墓志铭》,随后依次排列《谢景回墓志铭》《参军杜君墓志铭》《金溪吴君墓志铭》《南京沈公墓志铭》《吴录事墓志铭》《将军仲夔墓志铭》《大将军世仍墓志铭》《御史王公墓志铭》《孔处士墓志铭》《致仕王君墓志铭》《郡公宗辩墓志铭》《南康侯仲行墓志铭》《华阴侯仲庬墓志铭》《祁国公宗述墓志铭》。全卷文章均前后紧随,唯至《大将军世仍墓志铭》篇尾空四行。另页再续以《御史王公墓志铭》以下七篇文章,版式同时由之前半叶11行22字变为半叶11行20字,墨色亦更为鲜亮。由目录标注以致版本样式,均表明此七篇文章乃后来补配以成。

而就应云鸑本补刻版面而言,亦远非如此简单。其补版虽均为半叶11行,然行字数却颇为复杂。以行20字补版为主,更有少至19字,多至31字之补刻版面,此均为凑补原版不得已勉为其难。如卷一《陶缜菜》至《招约之职方并示正甫书记》为行24字,如下图:

图五:嘉靖二十五年应云鸑刻本卷一

再如卷五十四《参知政事欧阳修三代制六道》之《祖赠某官》,此页本为正常之行22字版。然从“此朕所以褒宠大臣”开始,突然变成行20之双行小字。自《祖母》始为下一页,为行20字版,然位于同半页之《父》又变为行25字版。之后均半页行20字。至《枢密使张□封赠三代制八道》之《祖母》《父惠赠太师可赠中书令余如故》《嫡母追封德国大夫人刘氏可追封许国太夫人》《所生母追封庆国大夫人王氏可追封蜀国大夫人》,此连续四篇同版文章,为凑补这一版面,《祖母》自“凡以称其”开始变为行20双行小字。随之,《父惠赠太师可赠中书令余如故》每行字数分别为:23、23、23、22、22。《嫡母追封德国大夫人刘氏可追封许国太夫人》每行字数分别为:22、22、23、23、22。《所生母追封庆国大夫人王氏可追封蜀国大夫人》前五行字数分别为:22、19、19、20、20,最后一行“封以鸿后庆尚其冥漠享此恩荣可”已为下一版面,乃行22字之原版。如下图:

图六:嘉靖二十五年应云鸑刻本卷五十四

同一页面竟有如此多种雕版样式,尤显补版者用心之良苦与无奈。

应云鸑本何以如此订补,当与其所据底本有关。王岚曾亲见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安正堂本,与应云鸑本对比以为:“此本与刘氏安正堂本相较,仅卷首吴澄《序》中提到吴澄字幼清,与安正堂作‘勿清’不同,且卷末无安正堂刊刻牌记,又多出3篇明人新序;
其余书名、编卷、行款、书口特征等等皆同。无疑,应云鸑据以翻刻的‘家藏旧本’就是刘氏安正堂本,同时又有他本作参校。”①王岚:《宋人文集编刻流传丛考》,第163页。两者相较确多相同,但并非仅“幼清”“勿清”之别。王岚所言安正堂本吴澄《序》最后落款为“勿清”,实则安正堂本亦为“幼清”。乃因其“幼”形近于“勿”,王岚疏于细览而致误。如下图所示:

图七:内阁文文库安正堂本“幼清”

图八:
应云鸑本“幼清”

其次,以卷四《酬王浚良松泉二诗·泉》相较:安正堂本“其流散漫为沮汝”,应本“其流散漫为沮洳”。安正堂本“山前灌后各自足”,应本“山前灌输各自足”。安正堂本“取遥皆甘觉近美”,应本“取遥比甘觉近美”。安正堂本“疾倾横逼势未足”,应本“疾倾横逗势未足”。安正堂本“金多匠手肯出巧”,应本“金多匠手冝出巧”。安正堂本“映瓦微见清潺潺”,应本“映瓦微见清潺匕”。不仅是异体字、叠字习惯写法,就是文本本书亦多是迥然不同。有的可能是误植,如“皆”为“比、甘”之连缀,“逼”与“逗”形近而误。然“后”与“输”亦难以误植为论。故,并非王岚所言仅吴澄《序》“幼清”“勿清”之别。

再之,如上文所述,应云鸑本有大量补版,行字数、小字双行等情况极为复杂。故而并非如王岚所言“行款”等等皆同。

今将两本详为勘对可知,应云鸑本对于安正堂本既有模仿亦有订补。

第一,应云鸑本的确在诸多方面努力模仿安正堂本。

一者,版式特征之模仿。行数、行字数、边栏之单双、版心之黑白口、鱼尾之数量、版心上中下之刊刻内容,应云鸑本均完全模仿安正堂本。如:

图九:内阁文库安正堂本卷五十四

图十:应云鸑本卷五十四

二者,字体风格之模仿。两版存有大量相同异体字。如:卷三十《题中书壁》两者均为简体“辞臣”,而其他众本或为“辭臣”,或为“詞臣”。卷三十四《竹窗》,应本亦是如此。非如杭州本之“竹窻”、大德本之“竹牎”。

三者,刀法风格之模仿。两者雕版刀法高度相似,甚至一些极细微之习惯性刀法亦是惟妙惟肖。如:

图十一:内阁文库安正堂本卷四

图十二:应云鸑本卷四

“苍”“华”“试”“久”“甘”“源”“倾”“羌”“颜”等习惯性笔画刻法,两本完全相同。

四者,不规范行字数之模仿。安正堂本版式,行数始终为11行,然行字数却非统一。以行22字为主,另杂有诸多不同行字数之版叶。而对于这些杂乱版叶,应云鸑本同样逐行模拟之。如:

图十三:内阁文库安正堂本卷五十四

图十四:应云鸑本卷五十四

安正堂本此页行字数依次为:22、23、23、22、22、22、22、19、19、20、20。而应云鸑本则同样如此,逐行模拟刊刻版叶。

五者,版叶排列之模仿。应云鸑本有众多补版,如此自然要打乱原版面貌。然,应本却是努力调整,力求与安正堂本版叶排列尽量一致。此亦为应本版式杂乱最主要之原因所在。如,卷四《酬王浚贤良松泉二诗·泉》之后,应本补入《答俞秀老》一诗。如此,随后四诗《清凉寺送王彦鲁》《送惠思上人》《老景》《杂咏八首》之排版必然要变动。但应本却于《咏怀诗八首》第一、第二首改为小字双行,以调整版面,保持与安正堂本排版一致,将《杂咏八首》之三,排于相同之版叶。如下图:卷一《陶缜菜》至《招约之职方并示正甫书记》为行24字。卷五十四,安正堂本《祖赠某官》与《父惠赠太师可赠中书令余如故》之间疏漏诸多,应本订补以双行小字。此类均为调整版面与安正堂本保持一致。

图十五:内阁文库安正堂本卷四

图十六:应云鸑本卷四

六者,应云鸑本补版尽量保持行20字,以此与原版行22字相区分,令人能清楚识别。

应云鸑《跋》言此版乃“走取家藏旧本,校讎而翻刻焉”。然由上文所述可知,此版之“翻刻”实乃雕版中极为罕见之影刻。李致忠《古书版本鉴定》(修订本)对此界定曰:“以某一版本为底本,逐叶覆纸,将原底本的边栏界行、版口鱼尾、行款字体等,毫不改变地照样描摹下来,然后将描摹好的书叶逐一反贴上版,而后雕出新的版片。这样雕印出來的书,因为版样是影摹下来的,对于那个原底本来说就称为影刻本。影刻本书多发生在影刻宋元本书上,少数明刻本也有影刻者。”①李致忠:《古书版本鉴定》(重订本),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1年,第190页。如上列举诸多图版所示,毕竟是第二次雕版,少数字体还是有所不同,“毫不改变”过于夸大。但全版总体而言,确是努力有意仿效原版样式以刊刻。这是影刻本与其他刻本迥然之別。由此也产生雕版印刷中最为困难复杂,也是技艺最为高超之雕版书籍。李致忠于《古书版本鉴定》(修订本)曾言:“国家图书馆今藏影刻本36种”,②李致忠:《古书版本鉴定》(修订本),北京:北京图书出版社,2007年,第97页。虽然这一统计数据不可能如此精确,后于“重订本”将之修改,但亦大致可以说明,影刻本之极为罕有。也由此证知祝尚书所言“应氏所谓‘家藏旧本’,必是宋刻元修王珏本”,判断有误。③祝尚书:《宋人别集叙录》(增订本),第315页。相较之,王岚所论更为准确:“应云鸑据以翻刻的‘家藏旧本’就是刘氏安正堂本。”④王岚:《宋人文集编刻流传丛考》,第162页。应云鸑非仅为一般之“翻刻”,实乃影刻。

第二,应云鸑本极力模拟之余,更对安正堂本有诸多订补。一者,文本订补。如卷一上文所举卷四《酬王浚贤良松泉二诗·泉》之校勘。再如《文本对勘表》例:卷二十八,安正堂本《定林完》,应本《定林》。卷二十九,安正堂《与黄道原过西庄遂游寄乘》“蕙帐铜并皆旧匕”,应本《与道原过西庄遂游宝乘》“蕙帐铜屏皆旧事”。卷三十三,《县舍西亭二首之二》,安正堂本“到得明年官又立”,应本 “到得明年官又满”。《铁幢浦》,安正堂本“绿去”,应本“归去”。卷三十四,《残菊》,安正堂本“好左”,应本“好在”。安正堂本《右寺》,应本《古寺》。二者,诗句补充。此点,上引王重民、王岚语,均已言及。这也是安正堂本历来最为后人诟病之处。

建阳刘氏刻书源自宋代,刘叔刚一经堂为今日所知南宋最早之刘氏刻书堂。另有刘日新三桂堂,当时尤为知名。据方彦寿统计,南宋建阳私家刻书二十二家中,刘氏七家、魏氏四家、虞氏三家、余氏三家。书坊刻书二十九家中,刘氏、余氏各六家,王氏、蔡氏、陈氏、黄氏各两家。至元代,四十余家书坊,刘氏最多,有七家。⑤方彦寿:《增订建阳刻书史》,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90页、103页、201页。其后,名家辈出,流传广远。安正堂,亦名安正书堂,如《管子》二十四卷牌记“太岁癸巳孟春安正书堂重刊”。始于刘氏家族之刘宗器,取“安身立命,买卖公正”之意。堂号前,有时附以“京兆”二字,因刘氏唐代始祖刘翱为陕西京兆人。如《四明先生续资治通鉴节要》二十卷牌记“宣德己酉京兆安正堂刘氏校刊”。⑥叶德辉:《书林清话》,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28页。自宣德四年(1429)刊刻张光启撰、刘剡编《四明先生续资治通鉴节要》,至康熙三十八年(1699),其子孙刘朝琯(双松)、刘莲台等相继承续近二百七十余年时间。⑦张秀民撰,韩琦增订:《中国印刷史》,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71页;
方彦寿:《增订建阳刻书史》,第288页。

历时如此悠久,刊本亦是众多。叶德辉《郋园读书志》所言:“安正堂为明书枋刘宗器牌名,当时刻书甚多,立堂最久。”⑧叶德辉撰,湖南图书馆编:《郋园读书志》卷六《子部·新刊河间刘守真伤寒直格论方三卷、后集一卷、续集一卷、张子和心镜一卷》,长沙:岳麓书社,2011年,第326页。其《书林清话》卷五《明人私刻坊刻书》记载安正堂本有:《刻针灸资生经》七卷、《新刊京本详增补注东莱先生左氏博议》二十五卷、《类聚古今韵府群玉续编》四十卷、《集千家注批点杜工部诗集》二十卷、《象山先生集》二十八卷、《诗经疏义》二十卷、《宋濓学士文集》二十六卷、《增刊校正王状元集诸家注分类东坡先生诗》三十卷、《韩文正宗》二卷、《止斋集》二十六卷、《春秋胡传集解》三十卷、《璧水群英待问会元选要》八十二卷、《淮海集》四十卷、《后集》六卷、《新编事文类聚翰墨大全》一百二十五卷。①叶德辉:《书林清话》,第132页。据方彦寿统计,安正堂明代前期刊本十三种,明代后期刊本四十五种,共五十八种。其中经部十三种,史部四种,子部二十六种,集部十五种,涵盖经史子集四类。②方彦寿:《增订建阳刻书史》,第289页、360页,第361页。一家书肆能刊印如此众本,实属罕见。《明代版本图录初编》称:“建阳书林之业,自宋迄明六百年间,独居其盛。刘宗器之安正堂、刘洪之慎独斋,其尤著者也。两家书业,自弘治迄万历,亘延不绝,安正堂刊多集部,慎独斋则以钜帙称。”③潘承弼、顾廷龙:《明代版本图录初编》卷八《书林》,《民国丛书》第五编,第一百册“综合类”,上海:上海书店,1989年,第1页。如上文统计,安正堂刊本最多为子部二十六种。然方彦寿《增订建阳刻书史》所统计子部实则包括医书十一种、类书六种、道书两种、小说三种,以及本属经部之《周易本义》④方彦寿:《增订建阳刻书史》,第289页、360页,第361页。。真正之子书仅《新序》《孔丛子》《管子》三种而已。“安正堂刊”确实“多集部”。

安正堂刊本不仅众多,更是以“精良”著称于世。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卷三十《集部》于“《止斋先生文集》二十八卷”评之为:“此本密行细字,并曹本为二十六卷,无一删削。附录一卷,遗文一卷,则仍其旧。为嘉靖间安正书堂刻本。安正堂者,当为麻沙书肆之号,写刻精良。卷中空格、提行一遵宋式,后之林刻、陈刻,远不及也。”⑤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卷三十《集部》,第753页下。叶启勋亦将《分类补注李太白集》二十五卷誉之为“可称双璧”。⑥叶启勋撰,湖南图书馆编:《拾经楼绸书录》卷下“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二十五卷、文二卷”,长沙:岳麓书社,2011年,第96页。以致其刻板常被误以为元刻本。如《增刊校正王状元集诸家注分类东坡先生诗》三十卷,陆心源以为元刊本。⑦陆心源撰,冯惠民整理:《皕宋楼藏书志案语摘录》,《仪顾堂书目题跋汇编·皕宋楼藏书志案语摘录》,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628-629页。《诗经疏义》二十卷,李希圣以为“元椠中之善本也”。⑧李希圣撰,湖南图书馆编:《雁影斋题跋》卷三《诗经疏义二十卷》,长沙:岳麓书社,2011年,第347页。《象山先生集》二十八卷,《天禄琳琅书目》以为“元时翻刻之书”。⑨于敏中等:《清人书目题跋丛刊十·天禄琳琅书目》卷六,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129页上。《临川王先生荆公文集》,龟田鹏斋以为“元刻”。对此,叶启勋总结道:“自来收藏家重视安正堂之书,皆经著录,唯此李集向不经见,为诸家目中所无,其当日印行之稀概可知矣。至刘宗器所刻之书,丁丙称其‘精良’,(《止斋先生文集》二十八卷云:安正堂者,当为麻沙书肆之号,写刻精良,卷中空格提行一遵宋式,后之林刻、陈刻远不及也。)吴骞称其‘可贵’。(《诗经疏义》二十卷云:盖是书虽刻于明之中叶,而犹为元儒手笔,悉仍文公之旧,未经妄删者,洵可贵也。)若《钦定天禄琳琅书目》之于《象山先生集》,(‘元板类’云:《正集》二十八卷、《外集》五卷,后有‘辛已岁孟冬月安正书堂重刊’木记,按嘉定十三年,岁在庚辰,则木记所记‘辛已’当为嘉定十四年,但此书墨暗纸黝,决非宋本,当属元时翻刻之书。)归安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之于《增刊校正状元集诸家注分类东坡先生诗》,(三十卷云:元刊,目后有‘龙集丙戌秋月刘安正堂刊本’一行,卷末有‘丙戌岁孟冬月安正堂新刊’一行)竟误以安正堂刻书为元板者,亦可想见宗器刻书,殊有元人风味,鱼目原可混珠,毋怪馆臣与陆氏皆为其板式所迷惑也。”⑩叶启勋撰,冯惠民整理:《拾经楼绸书录》卷下“分类补注李太白诗二十五卷”,第93页。此正如叶德辉所言:“明书估刘宗器安正堂刻书甚多,自来藏书家皆重视其书,著录于四部,初未尝以坊本薄之也。余撰《书林清话》,详考所刻书,按年号先后分载。”11叶德辉撰,湖南图书馆编:《郋园读书志》卷七《集部·分类补注李太白诗二十五卷》,第365页。但与安正堂其他刻本形成鲜明对比,嘉靖十三年刊《临川王先生荆公文集》不仅残缺严重,更有造假之嫌,此殊非常情可及。

面对如此残破、造假之刊本,应云鸑却以此为底本,并用极为罕见之影刻法最大限度保存还原其版刻原貌,更为之煞费苦心增补诗句拼凑版叶,如此殊非常情之处,亦当自有其因。嘉靖十三年安正堂本卷首吴澄《临川王文公集序》言:“金谿危素好古文,慨公集之零落,搜索诸本,增补校订,总之凡若干卷,比临川、金陵、麻沙、浙西数处旧本备悉,请予序其成。”早在永乐十五年杨士奇所作题跋已言:“独北京有荆公《临川集》板,在国子监旧崇文阁,而所阙什一。用之永乐八年扈从在北京,印二本,以一本寄余,凡十册。既已录补,遂取吴草庐先生所为序,冠诸卷首。”杨士奇似当以元代危素本“录补”所阙什一,故以吴澄序冠诸卷首。而嘉靖十三年安正堂刻本亦以吴澄序冠诸卷首,应云鸑又是如此郑重其事影刻之,则此本当有非凡之处。安正堂当获得甚为罕见之危素本,然与永乐十五年杨士奇所得相比,此本残破过甚。出于保存珍本之故,安正堂依照此残破本原样雕版刊刻。对于底本大量诗句之疏漏,安正堂因别无可寻,只能将残句略去,不相邻之诗句拼接雕版。

应云鸑本对于安正堂本之影刻,从一侧面说明,安正堂本对于所据底本,不仅文本而且版式亦遵循元刻本原样雕版。《象山先生集》《增刊校正王状元集诸家注分类东坡先生诗》《诗经疏义》等被天禄琳琅诸臣、陆心源、李希圣等文献版本名家误以为元本,可见安正堂对于元刻本之搜集、模仿颇有心得。“亦可想见宗器刻书,殊有元人风味”。此种“元人风味”亦当充分体现于《临川王先生荆公文集》中。如此,方激发应云鸑不畏繁难,力为影刻、详细订补。故而,安正堂本之疏漏残损并非如王重民先生所谓“乃竟草草”“坊本所以不见重于学人”。实则,由此疏漏残损正可见安正堂着意保全元刻真貌之匠心。而应云鸑有鉴于此,踵事增华,影刻之、修缮之,以望锦上添花促成完璧。王安石文集元刻风貌亦正由此前仆后继赓续传承,方得以不绝如缕略窥于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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