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书果 张海斌
数千年来流传于黄河流域的文学、艺术、神话等媒介是联结中华民族与黄河文明的精神纽带,黄河文化通过多种媒介得以广泛传播。回顾历史方可守望未来,对黄河文化传播历程和传播媒介的梳理有助于重构黄河文化的当代传播路径,为今后更好地保护弘扬传承黄河文化提供历史依据。
(一)身体媒介:黄河文化传播的群体路径
早期人类对自然界的观察主要通过视觉、听觉等生物功能来实现对外物的全方位感知,身体本身即是人类认知自然万物的直接媒介,但囿于身体的活动空间范围和生存时间限度,身体也成为阻碍人类更深刻、更全面认知自然的边界。以身体为媒介,先民对黄河文明的认知经历了较为复杂的过程。
黄河作为人与自然的边界而存在。怀着感恩与敬畏相交的复杂感情,先民通过劳动耕作完成了对黄河的身体感知,通过饮水思源完成了对黄河的感官认知,通过抗洪救涝完成了对黄河的情感体验,以身体为路径完成了对黄河从“物化”(河流)到“人格化”(母亲)再到“神化”(河神)的认知建构过程。在此基础上,先民对黄河的认知由个体经验上升为集体认知,黄河划定了不同族群的生存资源边界,从人与自然的边界上升为族群与族群的边界。黄河是中华民族赖以生存的自然资源,以贯穿东西的蜿蜒形态划分出黄河两岸的地理边界,河流也成为生活在黄河流域各民族的天然族群边界。经过炎黄二帝的民族融合,华夏民族最终形成了以黄河为轴心的聚居文明形态,“以黄为色、以河为界”构成了早期华夏民族的审美经验和空间认知。
(二)祭祀仪式媒介:黄河文化传播的神话路径
关于黄河的神话传说起源于早期 “洪水神话”。《淮南子·览冥训》:“往古之时,水浩洋而不息……于是女娲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山海经·海内经》:“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尚书·尧典》《楚辞·天问》《史记·夏本纪》等典籍中都记载了大禹治水的神话传说。“洪水神话”反映了黄河流域先民抗争自然的灾难记忆,黄河则以“河伯”的河神形象出现在《竹书纪年》《穆天子传》《晏子春秋》等典籍记载中,出土文献清华简《保训》篇“假中于河”的记载也印证了传世文献对河伯的记载。
神话是一种超越语言层面的传播媒介,斯特伦认为:“真正的神话是对人类共同特点的记录,它和纯意识形态相反,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超越语言、精神、文化、传统以及宗教的联络媒介。”[1]以身体感官为媒介进行观察和体验是人类个体认知黄河的基本方式,集体劳作过程中创作的口头歌谣是黄河流域各族群对黄河的集体记忆,在对抗洪水、治理黄河过程中产生的民族史诗和神话传说将先民对黄河的敬畏和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凝结为民族记忆。
在神话传说广泛传播的基础上,黄河在上古时期以河神的形象成为先民的主要祭祀对象,《韩非子·内储说上》:“河伯,大神也。”河神崇拜是长期盛行于黄河流域的典型自然神灵崇拜现象。殷商卜辞中已有对“河”神的祭祀记录,如:“求年于河,燎三小牢,沉三牛。”(《合集》10084)。《尚书·舜典》:“望于山川,遍于群神。”对黄河的祭祀受到历朝历代封建统治者的高度重视,金龙四大王、黄大王等河神也受到广泛的民间信仰和祭祀,并随着民间影响力的扩大而成为官祀河神。对黄河的祭祀客观上起到了鼓舞士气、统一民心、敬畏自然、祈福纳吉的心理作用,对黄河神灵的祭祀仪式也构成了人神交流的媒介,促进了黄河文化传播。
(三)文学媒介:黄河文化传播的语言路径
文学是记录生命经验和情感体验的重要手段,生活在黄河流域的先民以文学为媒介记录着黄河两岸的生活变迁和黄河对华夏民族的滋养,以诗歌、辞赋、小说等文学载体将黄河文化嵌入中华民族集体记忆,以诗性表达将黄河的视觉审美经验呈现于语言之端,以绵延的大河精神联结数千年的文脉赓续,使文学成为黄河文化传播的重要语言媒介。
诗歌是我国古代最原始、最悠久的文学表达方式。《诗经》描述黄河岸边的劳动场景:“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伐檀》)《诗经》十五国风皆是来自黄河两岸的民间歌谣。黄河两岸及黄河既是劳动场所也是雄伟浩瀚的自然风景,唐诗中有大量关于黄河风光的书写:“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浪淘沙》)“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公无渡河》)。据统计,《全唐诗》共收录描写黄河的诗篇229首,这些诗歌中既有对岁月流逝、历史更替的慨叹,也有对去国怀乡、国家安危的哲思,对黄河的诗性表达蕴含着昂扬进取的民族精神和刚健磅礴的审美经验,唐诗的黄河意象构成了独特的黄河文化传播审美路径。[2]
从《诗经》《楚辞》到唐诗宋词,从先秦两汉到宋元明清,历代文学中以黄河为题材的大量诗化书写构成了中华民族的绵延文脉。黄河诗歌以文学为媒介,搭建起“古今黄河文学和人文黄河的血脉联系”。[3]黄河是贯穿华夏大地、联结民族血脉的自然脉络,而黄河诗歌则是抒写黄河、联结民心的千古文脉,通过对黄河的文学书写和诗性表达使她最终成为中华民族“诗意栖居”的共同精神家园。美国人类学家克莱德·克拉柯亨指出:“文化是包括各种外显或内隐的行为模式,它借符号之使用而被学到或传授,并构成人类群体的出色成就。”[4]黄河诗歌与黄河文学共同构成了中华民族的文化脉络和精神内核。
(四)视听媒介:黄河文化传播的艺术路径
在文学与神话之外,音乐、绘画、雕刻等艺术形式也是黄河文化传播的重要视听媒介。
绘画和雕刻是通过视觉传达直观展现黄河文化符号的艺术媒介。河神的早期艺术形象特征是半人半鱼,黄河流域发现了大量河神形象文物,如西安半坡遗址出土的人面鱼身彩陶、红山文化遗址发现的人面鱼身玉佩,都是黄河神灵的图腾象征符号。《韩非子·内储说上》 中河伯以鱼的形象出现:“有间,大鱼动,因曰:此河伯。”《艺文类聚·帝王部》:“臣观河伯,面长人首鱼身,出水曰:吾河精也。授臣河图。”印证了早在先秦时期河神形象已与鱼的形象密不可分。在汉代画像石刻中将河伯化为人形,河南南阳七一乡王庄出土的“河伯出行图”、江苏徐州市洪楼出土的“鱼车图”中都生动刻画了河伯的形象。除了对河神形象的刻画,南宋宫廷画家马远所作册页《水图》中有《黄河逆流图》,国家图书馆所藏《清代黄河河工图》采用中国古代河图的传统画法,详细描绘了黄河沿岸的自然风光和河防工程,兼具审美和史料价值。
音乐的艺术特征在于将自然界的节律和韵律加以模仿、提炼、升华,将直观可视的视觉符号转换为符合身体律动的听觉符号系统。黄河号子、陕北民歌、花儿民歌等都是黄河流域的特色音乐文化,此外还有道情、渔鼓、梆子、坠子等集音乐性与故事性为一体的曲艺表演形式。以黄河号子为例,它是生成于黄河流域、演唱于黄河流域、流传于黄河流域的独特音乐艺术形态,在黄河不同区域、不同应用场景、不同行船状态下有着不同的演绎。《宋史·河渠志》记载:“凡用丁夫数百或千人,杂唱齐挽,积置于卑薄之处,谓之埽岸。”黄河号子集听觉审美、歌唱抒情、鼓舞干劲、带动引领、协奏协同、劳动辅助等功能于一体,是黄河流域劳动人民的独特艺术创作与集体智慧结晶,彰显着黄河文化大气磅礴、斗志昂扬、雄浑有力、奋发向上的精神特质。
黄河文化是黄河故事的精髓与灵魂,黄河故事是黄河文化的载体与传承。讲好“黄河故事”不仅要深度挖掘“故事”本身的题材类型、精神价值、文化内涵,更要聚焦于“讲故事”的方式创新、渠道创新、媒介创新,搭建“黄河故事”传播的新媒介、新路径、新场景。古代黄河文化传播的历史形态涵盖了身体/族群、神话/祭祀仪式、文学/艺术、美术/音乐等多重媒介形态,为当代黄河文化传播路径的建构和创新提供了历史经验和有益启示。
黄河文化的早期传播主要依托于身体媒介和神话媒介,以视觉观察界定了黄河之“黄”,以祭祀仪式将“河”推尊为“四渎之宗”“河伯之神”,由此奠定了“以黄为色、以河为尊”的黄河文化主色。随着黄河流域农耕文明的演进,劳动人民以歌谣、舞蹈、庙会为媒介传播民俗文化,能工巧匠以建筑、宫室、器物为媒介融入黄河风物,文人墨客以诗歌、音乐、绘画为媒介传承黄河文化,黄河文化的载体和内涵得到不断丰富,最终生成了“以黄为色、以河为尊,以土为根、以水为脉”的黄河文化。当代黄河文化传播要以古为鉴、以今为用,对黄河文化的历史传播形态进行活化再造,以传播路径和传播手段的创新再次唤醒黄河文化的灵魂与生命。
(一)以身体审美为基础,拓展黄河服饰文化新媒介,打造黄河文化传播视觉审美新路径
服饰是身体的外部装饰和美感展示,以汉服为主体的黄河流域传统服饰是黄河文化的视觉审美呈现。随着国潮文化的流行,汉服已经成为当代青年的服饰新宠,穿汉服、品古风已成为新的时尚。以身体和服饰为媒介拓展黄河文化的审美载体,是当代传播黄河文化的视觉审美新路径。河南开封在2021年的清明文化节上举办了以“老家河南,黄河之礼”为主题的宋代华服秀,还设立了黄河秀场单元——“汴梁华裳”中国开封华服征集大赛。河南焦作在云台山景区已连续举办四届“汉服花朝节”,吸引了省内外汉服爱好者和汉服商业品牌积极参与。汉服等传统服饰日渐成为黄河文化新的审美符号和展示载体。
(二)以文学传统为基础,拓展当代黄河文学新媒介,打造黄河文化文学传播创新路径
古代文学作品中保存了大量黄河流域生活记录,奠定了黄河文化的文学书写传统。当代文学继承了古代文学对黄河流域民生的关注,涌现出《黄河东流去》《北方的河》《黄河传》《黄河谣》《黄河殇》 等以黄河文化为题材的经典文学作品,美国汉学家比尔·波特所著《黄河之旅》也对黄河之美由衷赞叹。互联网传播带动网络小说的流行,《黄河鬼棺》《黄河异闻录》《黄河伏妖传》《黄河镇妖司》 等灵异探险小说也吸引了读者对黄河文化的探秘与追寻。当代黄河文学涵盖小说、纪实、诗词、辞赋、散文、游记等多种文学体裁,使黄河文化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和吸引力。
(三)以神话传说为基础,拓展戏剧影视动漫新媒介,打造黄河文化多媒体传播新路径
古代神话传说多以口头歌谣或故事文本的形式流传至今,对黄河流域神话传说的活化传播需要依托动漫、影视、戏剧、短视频等新型媒介进行二次创作和多元传播,针对不同年龄、不同层次的受众群体进行精准投放传播。古代神话传说塑造了大禹、夸父、伏羲、女娲等英雄形象,历代治理黄河过程中也流传着河伯、龙王、金龙四大王、黄大王等民间河神形象,参照美国动漫产业的“漫威英雄宇宙”、日本动漫作品《尼罗河的女儿》,依托黄河故事和神话传说打造 “黄河宇宙IP”,是提升黄河文化的有效路径。2019年,洛阳市与腾讯联合举办全球文化创意设计大赛,聚焦黄河文化打造文旅IP,策划《山河社稷图》动漫创意大赛,在网络平台人气高涨。《红河谷》(1996)、《黄河绝恋》(1999)等影视作品将民族历史融入黄河文化,也赋予了黄河文化红色革命精神和新的时代精神。
(四)以传统艺术为基础,拓展数字化艺术创新媒介,打造黄河文化传播艺术创新路径
近年来,河南卫视在活化创新传统艺术元素基础上推出的 “七夕奇妙游”“端午奇妙游”“清明奇妙夜”“元宵奇妙夜”等“中国节日”系列节目火爆出圈,通过将传统文化融入数字媒介,为黄河文化传播带来了成功示范案例,并受到社会各界的高度评价:“通过传统的文化价值、个体价值和黏合群体的社会价值实现了节日文化记忆在当代的价值延伸,强化了文化记忆在道德引导和文化自觉方面的作用,为传统文化的创新发展提供了有益启示。”[5]《洛神水赋》将曹植的千古名篇《洛神赋》以水下舞蹈转化为全新视觉呈现;
《龙门金刚》 以龙门石窟为背景焕发出辟邪镇恶、刚健有力的时代气象,为黄河文化的创新传播提供了新的艺术形态和美学路径。
对黄河文化传播媒介的历史回归与深入分析,有助于我们重构和创新当代黄河文化传播的新媒介与新路径。讲好黄河故事,弘扬黄河文化,需要跨越故事文本与传播框架的局限,不断拓展黄河文化的传播平台、传播形态与传播场景,充分运用科技创新手段,带动文化旅游产业发展,实现黄河文化的跨界传播与价值提升。
猜你喜欢河伯黄河流域黄河“河伯”形象的文化精神透视传播力研究(2022年27期)2022-12-16多彩黄河金桥(2020年11期)2020-12-14黄河宁,天下平金桥(2020年11期)2020-12-14在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中展现陕西担当当代陕西(2019年23期)2020-01-06『黄河』当代陕西(2019年21期)2019-12-09黄河流域灿烂的齐家文化——陶器收藏界(2019年2期)2019-10-12增强大局意识 提升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发展水平人大建设(2019年12期)2019-05-21三十六计之顺手牵羊小天使·三年级语数英综合(2016年4期)2016-11-19人神传说之河伯中学生百科·小文艺(2009年5期)2009-0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