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田洪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小说散见于《草原》《作品》《朔方》《青年作家》《飞天》《黄河文学》《北京文学》等报刊。出版作品有《请叫我麦子》《故事里的事》《无声记》《坐着火车去敦煌》等7部。曾获第七届小小说金麻雀奖、第三届“扬辉小小说”成就奖。
早晨的青山煤矿巷口，馄饨摊照样袅袅地冒着热气，热气后面的云嫂照样灿烂着一张脸。这是每天可见的场景，无论是刮风下雨，矿工们早已习以为常了。
今天第一个光顾馄饨摊的是小五子。小五子似乎天生就喜欢吃肉。他身材矮小，一双眼睛却透着灵光，圆脸肥腮的，一看就是个吃货。
小五子先递上三元钱，然后笑笑。小五子保持这个习惯有些年头了。
小五子头几次光顾云嫂的馄饨摊时可不是这样。他总是盯着馄饨，有几次居然忘记把钱给云嫂，而云嫂那阵儿也还没从男人离去的悲伤中走出来，也常觉察不到。这样，就无意识错过了几次付账。
被工头老杨发现狠骂一顿后，小五子就长记性了，每天早上再吃馄饨时，就先把票子递上，再道一声：“早上好，云嫂……”
云嫂对工头老杨随后的道歉深感不安，用手搓着兜布说：“他还是个孩子嘛，少给个块儿八角的，不碍什么事的。你别这样数落他。”
工头老杨却摇头叹气地说：“谁也不兴亏待你。你男人不在，又要拉扯两个孩子，不容易啊！”每每这么说时，工頭老杨都哽咽着嗓子。
不知老杨和他手下的十二个工友交代过什么，反正，云嫂的馄饨摊摆了十三年，居然在钱款上从未出现过什么差错，而且每个人都是先备好三元零钱。也就是说，大家的步调是一致的。
如今的小五子应该叫老五了，稚嫩的脸庞已被胡茬覆盖，眼睛的神采也黯淡了些。老姜换成了小姜，老何也换成了小何。唯一不变的是，他们都爱吃云嫂的馄饨。他们还像父辈那样离不开云嫂的馄饨。
云嫂给小五子盛满一饭盒馄饨，小五子这才发现，今天的馄饨比往日的个头都要大。他狐疑地盯向云嫂，又惊讶地发现，今日云嫂的模样也变了，脸上好像化了淡妆。有一瞬间，小五子就那么傻愣着，不知道该问云嫂什么。他发现云嫂原本是很漂亮的，只是平时没怎么注意到。
云嫂淡淡一笑，推掉他手中的钱说：“今天的馄饨不要钱。”
小五子更懵懂了，“为……为啥呀？”
云嫂眼圈有些红，说：“十三年了，你们天天光顾俺的馄饨摊，真的不容易啊！现在，两个孩子大学毕业，都在省城工作了，催促好几次，让俺跟着去享福呢……”
小五子恍然地点了点头。
云嫂把钱装回小五子的兜里，说：“俺知道你们都不容易，有时候，明明早晨媳妇让吃得饱饱的了，却还要来再捧俺的馄饨，还要再吃一顿饭。”
小五子的目光有些闪烁，“没有的事。云嫂，你想多了。”
云嫂摇摇头说：“以为嫂子什么都不知道？就拿你说吧，有好几次，你媳妇把你身上的钱掏了个干净，你怕在俺这儿不好办，几次向工友借钱，也要买俺的馄饨吃。”
“没有的事，真的没有的事。”小五子有些急，“我媳妇不会看我钱袋那么紧的。”末了，小五子又自言自语，“这是哪个龟孙子给泄露出去的？”
“怕媳妇有什么不好？”云嫂淡淡一笑说，“俺知道，你们十二个人心里是咋想的，这个俺清楚，俺也懂。十三个春夏秋冬啊，你们谁也没少光顾过俺的馄饨摊。”说着，云嫂的眼泪就流出来了，她转过身去擦眼泪。
这时，陆续有伙计来到云嫂摊前，云嫂照例不收钱，每人盛满一饭盒馄饨。热气中，惊诧的眼眸不断闪现。
工头老杨最后一个递上饭盒，说：“刘山他媳妇，你这样可不行啊！这些年，你一个人拉扯孩子，又当娘又当爹，也不容易。生意是生意，小本买卖也挣不了什么大钱。我不能让刘大哥埋怨我……再说，你就是进城，也还有需要花钱的地方……所以，这钱必须收下，一分也不能少。”
云嫂惊觉，工头老杨站她身后有些时候了。
云嫂的眼睛再次湿润，说：“他杨大哥，当年要不是你作主，让俺在这儿摆个馄饨摊，护着俺，帮着俺，俺真不知道刘山撇下俺们母女三个的日子该怎么过，今天也该是俺表达谢意的时候了。”
工头老杨看着云嫂给他的饭盒装满馄饨，哽咽着问：“今天就走吗？我们会想你的馄饨的。”
云嫂的泪水几乎就要溢出来。“是的，今天就走。你们吃了俺十三年的馄饨啊，那是多少个日子啊！”
大伙都捧着饭盒，没有一个人肯吃。
“这是怎么说的呢？”云嫂有些急，“其实这一点点馄饨，不够表达俺的谢意呀。”
云嫂在大家面前走过，泪水不可抑制地流出。“十三年呐！我想，你们有过头疼脑热吧？也有过不开心的时候吧？可是，不管怎么样，你们为什么就没忘记过俺的馄饨摊呢？为什么就没忘记过俺们孤儿寡母呢？为什么就没忘记过早早准备好三块钱零钱呢？”
“吃！”工头老杨嘴唇一抖说。
“吃！”小五子随声附和，满眼泪花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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