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培胜，夏忠梁，李 玲，刘 洋
(1.沈阳体育学院研究生工作部，辽宁 沈阳 110102；
2.沈阳体育学院体育教育学院，辽宁 沈阳 110102)
网络成瘾(internet addiction，IA)是一种行为成瘾，指个体反复过度使用网络导致的一种精神行为障碍，主要表现为对网络使用产生强烈心理渴求，停止或减少网络使用时伴有戒断反应、精神和躯体症状等临床特征[1]。2020年我国未成年人的网络普及率为94.9%，未成年网民规模高达1.83亿[2]，青少年已成为网络成瘾的高危人群，不同国家或地区的发病率为0.8% ～26.7%[3]。不断增长的数据背后是青少年网络成瘾的日益凸显，尤其是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学校停课、生活环境封闭导致青少年手机使用和网络游戏成瘾率显著增加。网络成瘾危害青少年身心健康和学业表现，引发一系列精神疾病、犯罪、自残行为，是家庭、学校和社会亟须解决的重大问题[4]。
网络成瘾的治疗方法主要有心理干预、医学和药物干预。IA青少年常因病耻感和抵抗心理拒绝治疗，也常因心理干预和医药干预周期长、费用高、副作用大等局限性中途放弃治疗。体育运动作为一种低成本、易推广和高依从性的干预手段，在物质成瘾和行为成瘾治疗中表现出优越性和显著性。本研究通过检索CNKI、WOS、PubMed等数据库中2000—2021年有关体育运动与网络成瘾的研究文献，揭示运动干预对网络成瘾青少年的影响及作用机制，为深入开展运动戒瘾提供理论参考和实践指导。
1.1 基于个人特质，运动干预对IA青少年的作用机制
1.1.1 体育运动塑造IA青少年的人格特征 人格特征是青少年网络成瘾的影响因素之一。青春期是人格和自尊形成的关键期，也是人格完善和自我效能感发展的敏感期。Meta分析发现，体育运动与外向性、尽责性和神经质等人格特征显著相关[5]。积极参与体育运动有助于青少年形成稳定的人格特征，以健康的生活方式面对感知压力影响和认知能力下降造成的人格特征变化。另外，体育运动能够降低同伴交往和困难行为方面的问题[6]，改善IA青少年人际关系和生活满意度，提高自我意识和自我效能感，塑造IA青少年的人格特征[7]。因此，体育运动对促进青少年人格特征的重塑和完善具有积极作用，有助于从源头上预防网络成瘾。
1.1.2 体育运动缓解IA青少年的精神症状 体育运动通过调节大脑神经营养因子、内分泌系统和免疫系统功能，改善IA青少年心理与精神症状，间接发挥治疗网络成瘾的作用。分子和细胞层面，体育运动通过诱导脑源性神经营养因子(BDNF)、血管内皮生长因子(VEGF)和胰岛素样生长因子(IGF-1)的释放，增强海马齿状回部神经干细胞或神经祖细胞新生、存活和分化[8]，进而提高海马神经突触的可塑性。内分泌系统层面，体育运动能够有效调节下丘脑促肾上腺皮质激素释放激素(CRH)和垂体促肾上腺皮质激素(ACTH)释放水平，对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HPA)过度激活起到拮抗作用，促使较高的皮质醇水平恢复到正常状态，改善皮质醇介导的HPA轴功能异常[9]。免疫系统层面，体育运动不仅可以抑制肿瘤坏死因子(TNF-α)、白细胞介素-1α(IL-1α)和白细胞介素-6(IL-6)等前炎症细胞因子的产生，降低过氧化酶活性，还可以分泌大量肌动蛋白IL-6和其他抗炎因子，提高海马认知功能，发挥潜在的抗炎和抗抑郁功能[10]。
1.2 基于情感与认知反应，运动干预对IA青少年的作用机制
1.2.1 体育运动改善IA青少年注意偏向和心理渴求 降低心理渴求和改善成瘾线索的注意偏向是戒除网络成瘾的基础。体育运动能够促进大脑局部血流量增加和新陈代谢加快，提高大脑认知加工效率，促进IA青少年快速提取有效信息、排除外部干扰和进行高效决策，改善认知加工功能。物质成瘾研究表明，体育运动可以提高早期阶段对成瘾相关线索的准确识别，转移成瘾者注意力以减少冲突处理和认知资源消耗，降低成瘾者对相关线索的注意偏向[11]。另外，体育运动可以提高前额叶皮层自上而下的抑制控制能力，降低成瘾者的心理渴求[12]，促进IA青少年大脑注意资源的合理分配，提高早期阶段的认知加工功能，改善对成瘾相关线索的注意偏向。
1.2.2 体育运动提高IA青少年的应对方式 体育运动可以直接或间接影响应对过程和认知决策，对IA青少年的应对方式产生积极影响。研究表明，体育运动作为一种积极有效的应对方式，可以明显提高青少年的积极应对能力，降低感知压力的影响，对提升青少年心理韧性起到正向作用[13]。另外，青少年经常参加体育运动能够获得流畅体验[14]，激发内部动机和提高应对技能，对网络成瘾起到预防作用。体育运动对改善IA青少年消极应对方式或以情绪为中心的应对方式具有同等作用，长期体育运动的正强化作用可以促进IA青少年认知功能发展，形成一种积极应对方式(图1左侧)。
图1 运动干预对网络成瘾青少年的作用机制模型Figure 1 Mechanism model of exercise intervention on adolescents with internet addiction
1.3 基于执行功能，运动干预对IA青少年的作用机制
1.3.1 体育运动增强大脑结构可塑性 体育运动能够有效逆转IA青少年大脑结构损伤，恢复和巩固与执行功能相关的脑区结构，促进中枢神经系统特定区域形态结构的可塑性发展。大脑结构层面，长期参与体育运动可以增加大脑结构灰质和白质体积，显著降低背外侧前额叶、颞叶及顶叶皮层等区域脑组织的流失速率[15]，减缓前额叶皮层和海马等脑区结构体积萎缩。分子和细胞层面，体育运动诱导BDNF、IGF-1、VEGF等神经营养物质可以促进大脑胶质细胞增殖、神经生长和血管形成。体育运动通过神经营养物质促进突触可塑性基因的表达，提高海马齿状回神经元再生及其树突棘密度和复杂 性，增大前额叶皮层和海马区域体积[16]。
1.3.2 体育运动提高大脑功能连通性 体育运动通过释放神经营养物质和增加大脑血流量，修复和优化大脑网络之间的功能连接，提高IA青少年执行功能表现。青少年正处于大脑神经发育的关键时期，过度使用网络导致青少年大脑功能网络出现连通性异常。体育运动对IA青少年脑功能网络连接具有积极协同与优化作用。研究发现，体育运动能够促进大脑血流量增加，释放 BDNF、IGF-1和VEGF等神经生长因子成功穿过血脑屏障，为神经元生长提供氧气和葡萄糖等营养物质[17]。同时，BDNF释放可以激活神经内分泌回路，促进前额叶、枕叶和前扣带回等大脑皮层功能连通性增强，进而提高大脑执行控制网络的整体效率[18]。研究证明，长期体育运动能够增强大脑默认模式网络、突显网络和执行控制网络之间的功能连通性，并对大脑功能起到积极的保护作用[19]。中等强度的抗阻训练可以显著激活成瘾者前额叶、枕叶和顶叶运动皮层的大脑血流量，增强各脑区之间的功能连接和区域同步性[20]。
1.3.3 体育运动双向调控多巴胺及其受体 体育运动能够促进IA青少年奖赏回路适应性重塑，双向调控多巴胺及其受体合成与释放，降低青少年复发性网络成瘾行为。一方面，体育运动作为一种非药物的、自然的奖励方式，通过HPA轴对中脑边缘系统多巴胺神经元起到神经保护和修复的作用，改善奖赏回路中神经递质的基因转录，实现对纹状体中多巴胺能的双向调控[21]，促使多巴胺的释放、合成和分解代谢，提高多巴胺转换率[22]，增加纹状体多巴胺浓度及其D2受体水平，激活与网络成瘾相同的奖赏回路，使青少年产生类似网络使用的欣快感和满足感，有效降低致瘾源的正强化作用。另一方面，高水平的多巴胺是精神依赖和成瘾复发的基础。在网络相关线索刺激下，下丘脑-垂体-甲状腺轴(HPTA)激活多巴胺奖赏回路，导致多巴胺分泌水平急剧增加[23]。在体育运动介入后可提高酪氨酸氢化酶的水平，限制多巴胺的合成速率[21]，促使前额叶皮层-伏隔核部谷氨酸回路激活伏隔核，增加伏隔核中γ-氨基丁酸(GABA)水平，对心理渴求引起的多巴胺神经元产生紧张性抑制，降低多巴胺释放及受体利用率[24]，抑制青少年的奖赏期望(图1右侧)。
2.1 运动干预对网络成瘾青少年的影响
1)不同强度体育运动对网络成瘾影响效果存在“剂量效应”。中等强度体育运动通过上调中脑-纹状体酪氨酸氢化酶表达，促使多巴胺转换率保持在稳步上升状态，维持“运动后即刻增缓-24h后缓降”的效应[24]，实现对网络心理渴求和复发行为的抑制。Fan等[25]研究比较高、中、低3种运动强度对抑制控制能力的影响效果。结果显示，中等强度(50%～70%HRmax)体育运动对提高IA青少年抑制控制能力更加显著。这表明运动强度与网络成瘾者抑制控制能力存在“倒U型”关系，此观点在儿童青少年群体中得到了有效证实[26]。也有研究认为，高强度运动对改善机体抗氧化能力、显著提升前额叶皮层活性和激活水平具有积极作用[27]。研究表明，90%HRR的高强度间歇运动能够显著增加大脑血流量和吸氧量，促进大脑结构形态可塑性变化，有助于提高青少年抑制能力，达到戒除网络成瘾的作用[28]。应注意的是，长时间的高强度运动会导致个体处于力竭状态，并需要耗费更多的认知资源来控制身体动作，进而导致认知表现降低。因此，在控制网络成瘾者运动时长的情况下，高强度体育运动更能有效改善前额叶皮层活性和激活水平，对提高IA青少年抑制控制能力效果更为显著。
2)不同时长体育运动对改善IA青少年戒断症状和情绪变化具有积极作用，且运动干预周期越长干预效果越好。国内学者一般采用8～16周的干预时间来探究运动对IA青少年的影响效果。研究表明，长期、持续体育运动有助于青少年养成良好的生活方式来替代网络成瘾行为，提高人际关系和社会交往能力，对改善青少年网瘾程度和心理健康水平也具有良好的治疗效果[29-30]。也有研究指出，单次急性运动能够在较短时间内增加大脑神经递质和BDNF释放水平，提高大脑功能网络连接和生理唤醒水平，有效提升认知表现[31]。即30 min的急性体育运动能够有效提高IA青少年在Go/Nogo任务和Flanker任务中的反应时和准确率[25]。这间接反映急性体育运动对提高IA青少年抑制控制能力具有良好的康复效果。由此可见，长期体育运动和单次急性运动都能对IA青少年心理渴求和抑制控制能力产生积极的影响效果。但不同干预时长对IA青少年的影响效果能够持续多久需进一步研究。
3)不同方式体育运动具有不同的能量消耗和肌肉激活模式，对网络成瘾的影响效果存在差异性。足球、篮球等团体运动项目具有竞争性和趣味性特点，可以显著提高IA青少年的成就感、归属感和人际交往能力，改善青少年网瘾程度[32-33]。另外，中国传统体育运动具有调形、调息、调心等功效，对身心健康和生命质量具有长期持久的影响效果。研究表明，短期内的篮球运动干预在降低手机成瘾者症状和改善心理健康方面优于八段锦干预组，但太极拳和八段锦等传统体育运动在降低IA患者精神症状和提高生命质量方面可以产生积极的影响效果[34-35]。因此，无论是团体体育运动还是中国传统体育运动，都能在一定程度上对青少年网瘾程度和身心健康产生积极效果，有助于青少年成功戒除网络成瘾。应注意的是，针对不同成瘾人群应选择适宜的体育运动项目，如对儿童青少年群体应采取以竞争性、趣味性和新颖性为主的体育运动项目(表1)。
表1 运动干预对网络成瘾者影响Table 1 Effects of exercise intervention on internet addicts
续表1
2.2 运动干预在网络成瘾应用中存在的问题
近些年，学者将篮球、足球和太极拳等体育运动应用到网络成瘾领域，探究其对IA患者的影响效果。从整体来看，运动干预在网络成瘾领域的应用存在系统性不足以及未来亟须改进的内容。
1)国内外开展运动干预网络成瘾的实证研究较少，缺乏科学、客观的评估方式。系统梳理发现，运动干预对网络成瘾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国内，但总体数量不多。在国外，运动干预对网络成瘾的实证研究处于空白状态。与物质成瘾研究相比，国内外关于运动干预网络成瘾的研究处于相对滞后的状态。在评价方式上，主要采用网络成瘾和心理健康量表进行评估，缺乏事件相关电位、功能性磁共振等神经心理学和神经影像学等科学、客观的评估方式，导致整体研究质量偏低。
2)干预对象的侧重人群较为单一。国内对运动干预网络成瘾的研究主要侧重于大学生群体。青少年大脑发育过程的非线性增长，前额叶皮层自上而下的认知功能发育相对迟滞，在面对新奇事物时抑制控制能力较差[4]，易导致青少年在网络使用过程中发展为网络成瘾。目前，网络成瘾呈低龄化趋势，儿童青少年群体已成为网络成瘾的高危人群。国内外现有研究对网络成瘾儿童青少年群体开展运动干预的实证研究较少。
3)体育运动对网络成瘾影响效果的维度过于狭隘。国内早期研究体育运动对IA患者的影响效果涵盖心理健康、精神症状和网瘾水平3个层面。相反，在运动戒毒领域，体育运动对物质成瘾的影响效果涵盖认知功能、心理渴求、戒断症状和奖赏回路等多层次、多维度。因此，未来研究应将运动学与认知神经科学、神经影像学等多学科技术相结合，进一步丰富运动干预对IA患者的影响效果。
4)联合干预方式对IA患者的作用机制尚不清晰。“运动＋”的联合干预方式已成为治疗网络成瘾的一种新趋势，与单一干预方式相比，联合干预更有助于缓解IA患者的严重程度和精神症状，有效提高网络成瘾戒断率，其作用机制可能是联合干预方式对IA患者的治疗存在叠加效应或互补效应。未来应开展更多的多组随机对照试验研究，为探究联合干预对IA患者的疗效和作用机制提供更直接的研究证据。
3.1 构建政府、学校、家庭三位一体的协调防控机制
预防青少年网络成瘾是一项长期性、系统性的工作，面对网络成瘾风险应当通过多方协调的方式共同发力，为遏制青少年网络成瘾织牢保护网。首先，政府要发挥主导作用，加大对网络产品服务提供者的监管和治理力度；
支持社区建设心理与精神卫生治疗中心，为青少年网络成瘾开展早期识别和诊断治疗等工作。其次，在“双减”政策背景下，学校应充分发挥学校体育作用，培养学生运动兴趣，养成良好运动习惯；
开设科普讲座，提高网络成瘾的危害意识；
开展道德教育和法制教育等活动，加强思想引导，减少网络成瘾行为。最后，家长要强化监护职责、规范自身行为，引导孩子合理使用电子产品；
培养运动兴趣，树立健康生活理念；
营造良好家庭关系和成长环境，有效预防青少年网络成瘾。
3.2 充分发挥体育运动的功能和作用
体育运动具有愉悦身心、增强体质和预防疾病等功能，在改善IA青少年心理、行为以及大脑功能等多方面发挥巨大优势。无论是中等和高强度体育运动，还是急性和长期体育运动，皆对改善IA患者严重程度、心理健康和执行绩效等方面产生良好的干预效果。因此，未来应充分发挥体育运动“防未病、治疾病”的功能和作用，促进健康关口前移，预防和治疗青少年网络成瘾。
3.3 探索体卫融合的成瘾性疾病治疗与健康服务新模式
《“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的颁布和体卫融合“大健康”理念的提出为有效解决成瘾性疾病指明了方向。未来研究应借助体育和医疗卫生的功能和价值，根据不同人群、不同疾病建立运动处方库，加强医学与体育运动领域的专业互通，通过“运动＋医学”的联合干预方式，发挥运动健身与医学技术、理论在健康促进、疾病治疗和康复方面的多重作用，为有效解决现阶段日益严重的青少年网络成瘾问题提供新路径、新方法(图2)。
图2 青少年网络成瘾预防、治疗模型Figure 2 Prevention and treatment model of adolescent internet addiction
青少年身心健康、体魄强健、人格健全是一个民族旺盛生命力的重要体现。面对日益严峻的青少年网络成瘾问题，本研究从认知心理学和神经生物学两个学科视角揭示体育运动对IA青少年的影响及作用机制，丰富运动戒瘾理论体系。一方面，运动强度的剂量性、运动方式的多样性和运动时长是青少年网络成瘾的重要调节变量；
另一方面，体育运动通过改善IA青少年中枢神经系统特定区域的结构和功能，双向调控多巴胺及其受体，进而有效矫正IA青少年行为和精神症状并预防大脑功能损伤。因此，体育运动作为预防和治疗网络成瘾的有效手段，未来应充分发挥体育运动的功能和价值，最大限度减少网络成瘾对青少年身心健康的危害，为实现“健康中国2030”提供健康支撑。